正文 第二章 誤落塵網中

二百年後,神農山。

神農山是神農王族居住的山,位於神農國腹地,共有四河九山二十八蜂,最高峰紫金頂是炎帝起居和議事的地方。

因為近年來炎帝醉心醫藥,案牘文書等瑣事都交由王子榆罔代理,榆罔是炎帝唯一的兒子,神力低微,在神農族連前一百名都排不進,不過因為心地仁厚,行事大度,也頗得朝內臣子、各國諸侯擁護。

今日朝會完畢,榆罔沒有下山,反而撇開侍從,乘坐騎悄悄趕往禁地草凹嶺。

草凹嶺在二百年前被炎帝列為禁地,榆罔卻顯然駕輕路熟。他讓坐騎停在一處隱蔽的開闊地,分開荊棘荒草,抓著亂石,爬上懸崖。

崖頂有一座依著山壁搭建的茅屋,屋內無人。茅屋外,雲霧縹緲,無以極目,不過丈許就是陡峭的懸崖,崖邊斜斜生長著蒼綠的松柏,參差錯落,幾隻白耳獼猴抓著野果吃得津津有味,兩隻鷂子一前一後飛來,落在樹梢,咕咕而鳴。

榆罔站在崖邊,眺望著雲海,靜靜等候,半晌後,對獼猴和鷂子說:"只怕我還在半空,你們這些傢伙就已經和蚩尤通風報信了,怎麼還不見他呢?"

獼猴啃咬著野果嬉戲,鷂子啄理著羽毛鳴叫,顯然並不懂人語,不能回答榆罔,懸崖下卻有語聲傳來,"我沒聞到酒香,自然就跑得慢了。"

恰一陣風來,濕氣愈重,雲霧翻湧,猶如紗幔,籠罩四野,松柏飄搖,岩壁影綽,頓生天地凄迷之感。一道赤紅如血的身影猶如驕陽,從雲海掠出,飄飄蕩蕩地飛向榆罔,看似漫不經心,實際卻迅極快極。

待紅影落定,雲霧散去,只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懶懶而立,衣袍皴皺,頭髮披散,渾身上下都流露著滿不在乎,一雙眼睛卻異常鋒利,以榆罔之尊,也稍稍低了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紅衣男子就是榆罔等待的蚩尤,看著榆罔空空的兩手,嘟囔:"沒有帶酒,溜入禁地找我何事?"

榆罔笑道:"你若幫我查清一件事,我去父王的地宮裡偷絕品貢酒給你。"

"你有那麼多能幹的下屬,我能幫你做什麼?"

"聽聞祝融貪圖博父山的地火,把一座山峰做了練功爐,方圓幾百里寸草不生,博父國民不聊生,可竟然一直沒有官員敢向父王呈報。我想派一個神去查清此事,如果屬實,立即奏明父王,責令祝融滅了練功爐。事情不大,可你也知道祝融的火爆性子,沒有幾個神敢得罪他,思來想去唯有你不怕他。"

蚩尤叱了兩聲,一隻白耳老獼猴躍上懸崖,恭恭敬敬地把幾枚朱紅野果捧到蚩尤面前,蚩尤一邊抓起野果丟進嘴裡,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我是不怕他,可不表示我要去惹他。我和他的積怨已經夠深,你也該知道師父把此處劃為禁地,就是禁止祝融和我接觸,怕他一時控制不住殺了我。"

榆罔知道蚩尤的性子吃軟不吃硬,愁眉苦臉地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使出水磨功夫,"好兄弟,你就幫幫我。"

蚩尤笑搖搖頭,"罷、罷、罷!我就幫你跑一趟博父山。"

見蚩尤答應了,榆罔又不放心起來,"一切小心,只需悄悄查清傳聞是否屬實就行,其餘的事交給我來處理,千萬別和祝融正面衝突。還有,你把頭髮梳理梳理、衣袍整理整理,外面是人族聚居的地方,不比山上,你別嚇著那些老實人……"

蚩尤皺皺眉,將一枚野果彈進榆罔嘴裡,縱身躍下懸崖,轉瞬就消失在雲海中,榆罔半張著嘴,愣了一瞬,笑嚼著野果離去。

博父國外的荒野上,蚩尤腳踩大地,頭望蒼天,探查著過於充沛的火靈,感受著萬物的掙扎哭泣,祝融果然在此練功。

他並不覺得祝融做錯了什麼,天地萬物本就是弱肉強食,榆罔卻心地過於良善,總喜歡多管閑事。不過,若沒有榆罔多管閑事的毛病,星夜追他回神農山,也就沒有今日的蚩尤。

他收回了靈力,漫不經心地回首,卻看到-

西風下、古道旁,一個少女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青衣,從漫天晚霞中款款走來。四野荒蕪,天地晦暗,她卻生機勃勃,猶如懸崖頂端迎風怒放的野花。

野風拂捲起她的髮絲,她的視線在道路四周掃過,落到他身上時,她展顏而笑,那一瞬,夕陽瀲流光,晚霞熙溢彩,煙塵漫漫的古道上好似有千樹萬樹桃花次第盛開,花色絢爛、落蕊繽紛。

蚩尤心底春意盎然,神情卻依舊像腳下的大地一般冷漠荒蕪,視線從青衣女子身上一掃而過,徑直從她身邊走過,準備趕回神農山。兩百年來,他從一隻野獸學著做人,最先懂得的就是猙獰原來常常隱藏在笑容下,最先學會的就是用笑容掩藏猙獰,他不想去探究她笑容背後的內容。

青衣女子卻快步追向他,未語先笑,"公子,請問博父國怎麼走?"

他停住了步子,遲遲不說話,沒有回身,卻也沒有離去,只是定定地望著天際的紅霞,神情冷肅,眼中卻透出一點掙扎。

少女困惑不解,輕拽住蚩尤的衣袖一角,"公子?你不舒服嗎?"卻不知道自己挽留的也許是一場殺身大禍。

也好,就看看她的真面目吧!在轉頭的一瞬,蚩尤改變了心意,也改變了神情,笑嘻嘻地道:"我正好就是博父國人,姑娘……哦,小姐若不嫌棄,可以同行。"

"太好了,我叫西陵珩(heng),山野粗人,不必多禮,叫我阿珩就好了。"

蚩尤盯著西陵珩,一瞬後,才慢慢說道:"我叫蚩尤。"

阿珩和蚩尤一路同行,第二日到達博父城,尋了家客棧落腳。

遠處的博父山冒著熊熊火焰,映得天空透亮,不管白天黑夜都是一片紙醉金迷。

因為酷熱,店裡的夥計都沒精打采地坐著,看到一男一女並肩進來,男子朱紅的袍子泛著陳舊的黃,一副落魄相。夥計連身都懶得起,裝沒看見。

蚩尤大呼道:"快拿水來,渴死了!"

夥計翻了個白眼,張開五指,"一壺乾淨清水五個玉幣!"言下之意你喝得起嗎?

蚩尤也翻了個白眼,的確喝不起!卻嬉皮笑臉地看著西陵珩。這一路而來,他一直蹭吃蹭喝,西陵珩也已習慣,拿出錢袋數了數,正好五個玉幣。

"光喝水不吃飯可不行。"蚩尤很關切地說。

"那你有錢……"西陵珩的話還沒說完,蚩尤一手攤開,一手指指她耳朵上的玉石耳墜,"就用它們吧,雖然成色不好,換頓飯應該還行。"

西陵珩苦笑一下,把耳墜子摘下,放到蚩尤掌心。

夥計手腳麻利地把玉幣和耳墜收走,臨去前,丟了蚩尤一個白眼,見過無賴,可沒見過這麼無賴的!

夥計端上水和食物後,蚩尤趕著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西陵珩卻皺眉望著遠處的"火焰山"。

蚩尤慢慢地啜著杯中水,眯眼看著西陵珩,眸內精光內蘊,猶如一隻小憩剛醒的豹子懶洋洋地審視著獵物。

西陵珩若有所覺,突然回頭,卻只看到蚩尤偷偷摸摸地又在倒水。

蚩尤見她發覺了,嘻嘻一笑,"喝嗎?"把水杯遞到西陵珩面前。

西陵珩好脾氣地搖搖頭,"你多喝點吧!"

西陵珩叫了夥計過來,"我聽說博父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幾十年前的博父國是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博父山開始冒火,天氣越來越乾旱,水越來越少,人們為了爭奪水天天打架,在這裡水比人命貴!"夥計望了眼天際的火焰,嘆著氣說:"老人們說博父山上的火焰是天神為了懲罰我們才點燃的,可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一個山羊鬍、六十來歲的老頭背著三弦走進客棧,面色紫紅,額頭全是汗珠,顫顫巍巍地對夥計說:"求小哥給口水喝。"

夥計早已見慣這樣的場景,不為所動地板著臉。老頭佝僂著腰,對店裡零星的幾個客人哀求:"哪位客官賞口水?"

眾人都扭過了頭。

"您過這邊來坐吧!"

老頭兒忙挨到了桌邊,西陵珩要給老頭斟水,蚩尤緊拽著水壺,不停地給西陵珩打眼色,暗示她已經沒錢。西陵珩拽過來,他拉回去,只看水壺一會往左,一會往右,老頭的眼珠子也一會左、一會右。

左右、左右……

幾圈下來,老頭眼前金星亂冒,差點暈厥過去。

西陵珩用力打了蚩尤一下,他才不情願地鬆了手,老頭兒也舒了口氣,軟軟地坐下。

老頭一杯水下肚,臉色漸漸好轉,對西陵珩道謝,"多謝小姐活命之恩,小老兒身無長物,給小姐彈首三弦,講段異聞,聊盡謝意。"他調了調琴弦,清了清嗓子,"正好剛才聽到小姐詢問博父山的火,小老兒就冒死說出真話。其實,博父山火不是懲罰凡人的天火,而是火神祝融點燃的無名之火。因為博父山與地火相通,火靈充沛,祝融為了淬鍊自己的火靈,引地火而上,將整座山峰變作他的練功爐,附近的村子本來和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