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敗而走 蔡廷鍇帶走一個師

蔡廷鍇,真是起義中特殊而又特殊的人物。他不是一個人離去,他將整個第十師全數帶走,而這個師在起義軍中是數得著的戰鬥力強的師,人數在5000左右,約佔起義軍總數的四分之一。蔡廷鍇也是歷史上數得著的「走過鋼絲的人」。他的一生充滿了跌宕起伏。不說他後來在九一八事變中帶領第十九路軍淞滬抗戰;也不說他與陳銘樞、蔣光鼐等發動的反蔣的著名「福建事變」;以及後來毅然投身於中國人民的建設事業,單說他在八一起義前後的舉動,就己夠世人矚目的了。他完全出身一個窮苦人家。靠著父親天資聰明,會做裁縫,看風水,做獸醫,替人治病,養活他9歲入了私塾。可10歲那年,母親染上流行性瘟疫,突然去世,蔡廷鍇被迫輟學,跟著父親務農學藝。

也算是子繼父業,他13歲學會耕田,14歲懂得縫衣,15歲成為一個熟練的裁縫和醫術較高明的獸醫,凡經他醫治的病牛,十有九愈。多才的人往往眼高,他已不滿足廣東龍岩鄉這個小小世界了。16歲那年,他去羅境圩買東西,看到招兵的告示,回來跟父親說要去當兵,父親不允。過了幾天,蔡廷鍇瞞著父親去招兵處報考,結果中了第三名。蔡隨軍赴廣州,不料被父親發覺,在南江口被姐夫和表弟截回。但兩年後,他還是投入廣東新軍,後加入了孫中山的同盟會。北伐時,蔡廷鍇已升任第四軍第十師第二十八團團長。圍攻武漢三鎮時,他不顧左手重傷,率隊參加戰鬥。10月10日,蔡廷鍇團率先攻入武昌賓陽門。

不久,寧漢分裂,張發奎收編了第十師,任命蔡為第十師師長,歸四軍軍長黃琪翔指揮。蔡廷鍇與張發奎原非深交。他將部隊歸順張發奎,心裡始終有疙瘩,怕十師被繳械,本人被撤換。也許是受父親看風水的影響,他對什麼「好馬不吃回頭草」、「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等古訓深信不疑。聽得多了,他開始懷疑張發奎對他的「居心」。相反,他與葉挺的私交頗厚。當第十師到武漢後,武漢政府下動員令,決由武漢東下,以二十四師葉挺部為前鋒,先佔領九江、湖口,掩護大軍集中,第十師劃歸葉挺指揮跟進,蔡廷鍇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到達九江後,葉挺曾與蔡廷鍇密商,他說:「我們進攻南京,幾個軍互相殘殺,於革命前途亦無益處,唐生智也不見得比蔣介石更革命,不如我們一同回粵休養為好。」

蔡廷鍇心中正有此意,深表贊同。但轉念一想,他是共產黨,自己是國民黨,根本信仰不同,主張亦異,先隨著他干,等有機會再說。過了幾天,各軍集中完畢。張發奎在廬山召集師以上人員開談話會,蔡廷鍇也上廬山住了兩天,回九江時,葉賀部隊已經動作,並嚴令各交通要道,任何軍隊無葉、賀命令不得通過。蔡廷鍇見此情景,自念若不回南昌,則整個師都有危險,遂打電話向葉挺請示。葉挺請他即刻返回南昌。蔡廷鍇抵達南昌時,葉、賀已將朱培德、程潛駐南昌部隊繳械,即八一暴動已經成功。蔡廷鍇現在是退也不是,逃也不能,只好俯首服從葉、賀之命。

起義戰事平息,革命委員會討論軍事人員任命事宜時,對蔡廷鍇議論最多。曾有人主張撤換他的師長職務,也有的意欲將其扣留。

譚平山對蔡廷鍇最反感,曾一針見血地指出:「蔡廷鍇的革命意志動搖!」

賀龍也對任用蔡廷鍇持反對意見。只是礙於葉挺的面子,沒有把話說得太重。

葉挺則被蔡廷鍇的假相或者說舊印象麻痹了,極力推薦他繼續留用舊職,理由是:「革命總是多一些人好嘛。蔡廷鍇又是窮出身,講意氣,他已到了南昌,不穩住他又如何辦?就是十師下面的官兵也不服呀!」可以說革命委員會裡,數葉挺對蔡廷鍇最了解,他的話舉足輕重,人們不好再說什麼。而進一步的失誤是南下時,又任命了蔡廷鍇為左路縱隊總指揮。第十師又是率先開出南昌城,前後均無其他部隊挾持。

也不能說起義軍的領袖們一點沒有警惕。準備出發時,周恩來就問過蔡師二十八團參謀長、共產黨員徐石林:「陳芝馨是否靠得住?如果靠不住,就換掉他,你當團長。」 「陳芝馨思想很『左』傾,大概不會有問題。」徐石林當時與二十八團團長陳芝馨朝夕相處,平日常聽陳大罵蔣介石、李濟深、張發奎等,錯以為陳「傾左」。另一方面,徐石林新到二十八團不滿一個月,情況生疏,他僅帶去書記朱惡紫和連長於以振兩名中共黨員,自覺在作戰指揮上沒有把握, 故推辭了。

他這一說,周恩來就沒有再調整蔡師的幾名團長(10年之後,周恩來仍記得這次教訓,又對徐石林說:南昌起義時,編成第一、第二縱隊有一個錯誤,當時應調出第十師兩團編入第一縱隊,另從二十軍、二十四師中調出兩個團編入第二縱隊,就可以防止蔡部脫逃)。

一切都被南下回粵的呼聲掩蓋了。

葉挺布置蔡廷鍇:「你們第十師,要在3天內佔領撫州!」

蔡廷鍇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你就等候喜訊吧。」

葉挺也高興:「前面只有幾千滇軍,他們不是你的對手啊!」

「那可不!我在撫州,號好了房子等你。」

8月3日,第十師開拔。南昌軍民列隊簞食壺漿,一路歡送。蔡廷鍇不動聲色,面無愧意。當天部隊走了60里後宿營。部隊安頓之後,蔡廷鍇將二十八團團長陳芝馨、二十九團團長張世德召來密商。

蔡廷鍇大舒一口氣:「我師現在已脫離虎口,今後行動,應有妥善之計畫方可。」

兩位團長直點頭:「願聽師長見教。」

「我這樣想,如果隨葉、賀返粵,他們是共黨,不會合作到底。欲聽張發奎消息,又不知何時才能聯絡上。為今之計,只有先與共黨脫離關係,再作第二步打算。你們看怎樣?」

陳、張都是蔡廷鍇的心腹,自然沒有異議,願跟著蔡廷鍇走到底。

蔡廷鍇說出自己的顧慮:「我最頭痛的是本師有不少共產黨員,三十團以下全團官長都是共產黨員,你們二十八團、二十九團也有不少共產黨員,倘此時不清理清楚,將來更是麻煩。」

張世德一聽,有些蒙了:「啊?范團長孟聲及全團官長都是共黨?我想不到。該死啦,我團亦有,我確實不知這些人都是共黨,而今該怎樣辦就怎樣辦,全憑師長縝密處置,我是十二萬分服從!」

「你呢?」蔡廷鍇又徵求陳芝馨的意見。

陳芝馨沒有二話:「我們參加起義實屬無奈,現在有這個機會,再不脫離更待何時?」

蔡廷鍇很滿意:「好,現在我們就來商定一下明天的行軍計畫。你們二十八團為前衛,二十九團為後衛,將三十團夾在中間,以便監視三十團之行動。向進賢前進。二十八團到達縣城後,即佔領各城門內外,三十團入駐城內,二十九團到城邊附近,繼續監視三十團。」

真是: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葉、賀大軍沒有將蔡軍夾在中間,共產黨員居多的三十團反而被困在中間。悲劇就此發生了。

當晚,蔡廷鍇一面下了密令,一面下普通行軍命令。

第二天繼續向進賢城前進。酷熱的天氣之下,士兵落伍不少,且輜重尤多,行動遲緩,到第三天早晨,全師才全部到達進賢城。上午8時,蔡廷鍇命特務營布置師部警戒後,又令三十團架槍休息,全團官長到師部聽候訓話。

團長范孟聲不知有變,按照命令將軍官和政治部人員帶到指定的師部門前空地集合,等候開會。人員站好後,遲遲不見蔡廷鍇出來,不免有些疑問。正在這時,一群衛兵沖了上來,將軍官們的手槍全部卸下。軍官們有些吃驚,料想會生不測。蔡廷鍇很快從房門走了出來,將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不要緊張,有話要同大家講。他講了很長一段話,看來不論行軍宿營他都在打著腹稿。

「弟兄們,國共合作以來,大家相安無事。我北伐革命軍抵達長江,伸展至黃河流域,竟告分裂,此乃最不幸之事。分裂經過之是非太複雜,此時我不便加以批評。但我是一個國民黨黨員,且由最貧苦的農工出身,任何犧牲,我都可以承受;任何艱苦,我都能忍受。若不顧信義,口是心非,我是不敢苟同的。」

蔡廷鍇想起上個月二十八團團副魏某被槍決的事。他說是因為政治部報告張發奎,說魏某私通陳銘樞,偽造書信,張發奎不問青紅皂白,就提往槍決。「此乃極冤枉極陰險之事。當時不但我抱不平,就是全師官兵,也無不憤憤,使人不寒而慄。」蔡廷鍇藉此發揮道:「自魏某被槍決後,各級官長憂心如焚,紛紛向我請長假。我問他們為何請假,他們說怕槍決。他們說師長都不能保障我們,在此生命是朝不保夕,如果政治部再報告說我們通陳銘樞,一千條命都不夠死這些現象今人難忍!」

他講著,時常掃視著會場。他講上面一段話時,場上的共產黨人顯然不滿,人群有些騷動,周圍端槍的衛隊也有些緊張。蔡廷鍇將口氣緩和下來:「共產黨員的努力,我是甚為欽佩,但對人手段,我是不能忍受。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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