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槍宣言 狂歡之日

到8月1日清晨6時,經劉伯承的大致合算,南昌城內的敵軍已全部肅清,共殲敵3000多人,繳槍5000多支,子彈70多萬發,還有大炮數門。

起義成功了。雖經一夜的槍炮之聲,市民們鎮靜如常,當天各行業照常開門,各自營業,秩序井然。暴動之夜所留下的,除了四處累累的彈痕外,就是滿街滿巷多了脖子上系著紅領帶的軍人。

他們一簇簇地圍聚著,親切地交談著,有的興沖沖地奔走著,大聲地打著招呼:「你們也來了?」「同志,你們打得好啊!」在這裡,此刻,不管認識不認識,見了面都像闊別重逢的親兄弟和老朋友,勝利的喜悅掛在每個人的眉宇間;在這裡,此刻,不管認識不認識,你盡可以把自己的感受,隱忍已久的憂慮、悲憤和恐怖,盡情地向對方傾訴,再也用不著擔心有什麼危險。現在,這裡是工農自己的天下!報紙也出刊了。報紙上最惹人注意的是葉挺師長給十一軍軍長張發奎的電文,說明暴動的意義,並勸他不要拋棄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幹部和廣大的革命群眾,立刻到南昌來共赴危難,重振革命聲威。電文上情理盡致,大義凜然,令稍有些正義感的人不能不動心。

起義領導人周恩來和葉挺走到街上時,認識的人都在歡呼。可是周恩來臉上並沒有太多的喜悅。幾天不睡覺,他太累了,加之起義後諸事纏身,過重的心理負擔和缺少睡眠,使得他消瘦疲倦。他走在勝利之後的大街上,腳步依然很快,似乎讓人看到的總是他的側面。在他那燃燒著永不熄滅火花的雙眼裡,在他那嚴峻的神情里,總有某種東西吸引著人們,即使他沒有說一 些至理明言的話。他和葉挺邊走邊聊。「沒想到暴動這樣順利。」一向精細的周恩來什麼事都是多考慮幾手,他對一夜到來的勝利不免有些驚訝。

「順利總比不順利好。」寡言少語的葉挺直步向前,皮靴踩得路面格格響。他也沒有料到起義這樣順利。他的部隊打過太多的惡仗,對這種視若坦途的戰鬥似有些不過癮。

周恩來和葉挺要到舊省政府去,在那裡要召開起義後最重要的一次會議。會議室設在舊省政府的西花廳里——不知是歷史的暗示,還是純屬巧合,這個周恩來主持紅色政權第一次會議的地名,竟和他20年之後主持共和國國務院會議、以及辦公室、他的家的地名——西花廳一樣;從南昌到中南海,有一座歷史的橋。周恩來穿過門廊,走進西花廳。這是個長約十幾米、寬約六七 米的長方形會議室,中間置有長約八九米的長方桌,周圍有高背木靠椅數十把,在西面牆上掛著孫中山遺像,下面布置了主席台,只有講桌,沒有講台。

周恩來看到四處堆放著紙張、報刊和各種宣傳品。大廳里已經坐了不少人。

這是中國共產黨人和國民黨左派人士的聯席會議。

到會的有7名在南昌的中央委員:譚平山、吳玉章、彭澤民、惲代英、林伯渠、韓麟符、高語罕;還有江蘇省黨部代表張曙時,順直代表孟湘鑒、王積衡,福建代表蔡鴻乾,哈爾濱代表穆景周,湖南代表徐持立、鄒敬芳、方維夏,山西代表王一德,甘肅代表李森,四川代表劉伯承、李嘉仲,新疆代表張開運,東北代表 陳日新,安徽代表朱蘊山、黃靈彪、陳漢章,上海代表丁曉先,綏遠代表章 覺民,浙江代表王貫三,廣東代表彭湃、沈壽幀,廣西代表黃日葵、陳居璽, 湖北代表李立三,江西代表姜濟寰、羅石冰、黃道、李桂生、肖炳章、鄧鶴 鳴、蔣睦修、饒思誠,海外黨部代表:歐支代表熊禹九,日支代表潘先甲, 暹羅代表林根祖、鄧有一,古巴支代表董方城等,共40多人。

張國燾坐在太師椅上,臉上是副難以捉摸的表情。他盯著周恩來,好像有話要對他說似的。張國燾對南昌起義的消極態度,使得起義的人們不再注意他。而他自己也頗覺尷尬。這使他成為南昌起義中職務最高而又最清閑的人。本來他想返回漢口向中央復命,只因交通阻隔,無法成行,只好隨軍行動。他覺得不但譚平山看不起他,連周恩來、李立三、惲代英等同志都對他反對暴動、對張發奎存有幻想而不滿。起義勝利了,張國燾自覺自己的「領導威信」受到打擊,除了照常參加前敵委員會會議外,一切都更加消極。開會的時候便不坐在中央,而把椅子搬到靠牆的地方。張國燾盯著周恩來看,他心裡正在琢磨周恩來這個人。

「擔任前敵委員會書記的周恩來是可以負起政治領導責任的,但他並沒有這樣做。他不多談政治問題,甚至很少召集前敵委員會會議,即使舉行會議,也沒有討論過重要的政策。兼任革命委員會屬下參謀團主任的周恩來,一心注意軍事問題,大概他是以獲得軍事勝利,使這支暴動軍能在廣東東江地區立下腳跟為第一要義。也許他以為一切要等到軍事勝利後再說,如果過早奢談政治領導,不是空論,便是自討麻煩。多數的中共重要人物如李立三等,與周恩來都有相似的心境,而且大致都強調暴動是天經地義,誰要是懷疑或提出異議,誰就是動搖和不夠堅決。」 這是張國燾在《我的回憶》中議論周恩來的一段話。

張國燾的結論是:「這種不計成敗的唯心觀點,也就是盲動主義的根源。」張國燾的固執和偏見深深紮根在心裡。他也不喜歡賀龍這個人,有空便往周恩來耳朵里吹風:賀龍是土匪出身嘛,他參加暴動,還不是因為我們對他許以第二方面軍總指揮的高官?這樣的人是萬萬不能重用的;葉挺他也看不上眼:沉默寡言,一臉嚴肅,這怎麼能團結群眾呢,又怎麼能教育群眾呢?不管張國燾喜不喜歡,周恩來還是安排先由葉挺報告起義的經過。然後討論組織一個臨時政府,名之為「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

對張發奎、黃琪翔、朱暉日是否入選革命委員會,有兩種意見。

李立三仍然堅持暴動前的初議:「張發奎已經明顯倒向了汪精衛,汪精衛是我們這次革命的對象,難道我們打倒主子,而又要拯救『走狗』?我堅決反對吸收張發奎!」

譚平山在國民黨和共產黨中的地位都很特殊:在國民黨方面,他被看做是老同盟會員,是與孫中山十分接近的人物;在共產黨方面,他又是斯大林推崇的人物,他也意識到革命委員會主任頭銜很可能落在他的頭上,所以出言顯得特別寬宏大量:「我還是那句老話,革命總是人多一些好嘛。 再說,革命委員會中百分之八十都是我們的同志,加上一兩個中間分子或者說中間偏右分子,也無礙大局,你們說呢?」

按張國燾當時的處境,本不想發言,一聽譚平山的話,又來了精神:「我贊成平山的意見。像張發奎這種人,是推一巴掌就過去,拉一把就過來的人,何不就此拉他過來,以徹底孤立汪精衛、蔣介石,壯大革命陣營。」

周恩來說:「張發奎在軍中的確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但是我們已經做了許多工作,包括今天由葉挺同志發給他的電文,但都沒有得到他的響應。這不能不使我們懷疑他對革命的誠意。你們看是列還是不列入?」因為在座的還有不少國民黨成員,周恩來不好將話說得太重,也不好太堅持自己的意見。除了李立三、惲代英等幾名共產黨員舉手表示堅決反對外,大多數人持觀望態度。周恩來只好做了個折衷的選擇:「那就先列入吧。」

這樣,由25人組成的革命委員會產生了。他們是:周恩來、譚平山、張國燾、葉挺、彭湃、賀龍、李立三、徐特立、林伯渠、吳玉章、宋慶齡、郭沫若、蘇兆征、惲代英、鄧演達、彭澤民、張曙時、江浩、于右任、陳友仁、何香凝、經亨頤、張發奎、黃琪翔、朱暉日。7人主席團成員是:宋慶齡、鄧演達、譚平山、賀龍、郭沫若、惲代英和張發奎。宋慶齡被選為革命委員會主席。當時她在上海,但她得到南昌暴動的消息後,立即公開表示支持。人們都記得她說過的那句話:「南昌暴動表達了一個不可征服的民族的高度決心」。

主席團中7人均稱主席。但譚平山的地位特殊。因宋慶齡、鄧演達均不在南昌,加上張發奎不來,郭沫若未到,賀龍帶兵,主席團只有譚平山、惲代英二人管事,自然以譚為主了。

8月2日,革命委員會進行了許多任命事宜。譚平山擔任委員長,吳玉章擔任秘書長,參謀團最為壯觀,除劉伯承擔任參謀長外,周恩來、賀龍、葉挺、朱德、聶榮臻、賀錦齋、蔡廷鍇、張國燾皆為委員。軍事方面:任命賀龍代第二方面軍總指揮,仍兼第二十軍軍長,葉挺任前敵總指揮兼第十一軍軍長,朱德為第九軍副軍長,郭沫若為總政治部主任。另外,林伯渠擔任財政委員會主席,張國燾擔任農工運動委員會主席,張曙時為黨務委員會主席,李立三為政治保衛處處長。同時免除了朱培德江西省主席的職務,仍由姜濟寰代理主席。

其他事宜,如頒布《聯席會議宣言》、《中國共產黨致國民黨革命同志書》、《八一起義宣傳大綱》、《土地革命宣傳大綱》等,都一一就緒。革命委員會發出了一個震撼人心的命令:通緝蔣介石!通緝汪精衛!

這天下午,在皇殿側體育場舉行了慶祝革命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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