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槍宣言 戰鬥風景線(下)

牛行車站進展順利:牛行車站在南昌城的北面,和城隔著一條滾滾的贛江。這是一個小站。在車站駐有國民黨王均部的一支20多人的巡防隊,和只有幾條槍的稅務所。

賀龍二十軍的四團就駐附近,令這裡的敵軍早有幾分畏懼。二營六連正好駐在巡防隊的隔壁,在一個院子里煮飯。士兵們和他們閑扯時,發現他們都是貴州老鄉。這樣,準備起義的部隊進出營房,敵人的哨兵從不問口令。 所以,巡防隊的槍支放在哪裡,誰睡在什麼位置,人數、住房、道路等都摸得一清二楚。

31日傍晚,王炳南營長突然召集全營連長到江邊。他的神情與平時有些異樣,隱忍中有激動,又有幾分神秘。他壓低聲音說:「今晚有情 況,各連集合隊伍到江邊警戒,不許吹號,要肅靜。」說到這裡,他犀利的目光一閃,掃視著每一個人,把聲音提高了一點:「第一、不許有人下河在木排上洗澡和睡覺;第二、不許城內軍隊夜晚過江;第三、防止上游來敵人!」他的話,短促簡要,那目光像是在問大家:「明白了嗎?」「明白了。」連長們一齊回答。隊伍很快就在江邊渡口擺開,靜悄悄地監視著江面。

這時,王營長陪著賀文選團長來到警戒線上,又對幾個連長、指導員說:「告訴士兵們,今晚要繳城裡反革命軍隊的槍。」幾個連長喜形於色,小聲議論著。不由得想起從黃石港動身前的一幕:那天晚飯後,賀龍軍長召開軍官大會。軍部廳堂坐滿了人。賀龍穿著一件洗得灰白的軍衣,唇上那一橫濃黑的鬍子,格外顯眼。他往大夥面前一站,炯炯的目光掃視了一圈,臉色比 往常嚴肅地說:「同志們,我們要出發打仗了。我們要去打南京的反革命蔣介石。這次行動只說東征,究竟到哪裡,是軍事秘密。如果有人問你們開到哪裡,就請他來找我賀龍。」賀龍軍長的這次講話,曾在部隊里造成了一種緊張、神秘的氣氛。現在,聽團長一說,大家都明白了:「團長,軍長說的東征就是這裡吧?」

團長嗯了一聲,點了一下頭,沒說話。他又交代:隊伍全用白毛巾系在臂上,記好口令;城裡敵人都是穿的短袖上衣、短褲,容易識別。城裡部隊夜間1點就開始行動,我們團在拂曉渡江。他又將各營的具體任務作了分派:第一營在團部集合,向下游警戒;第三營在鐵路上向德安方向警戒,並解決一部分路警;二營在輪渡碼頭以上,向城裡和上游警戒,同時解除巡防隊及稅務所的武裝。賀團長特彆強調:「周圍都是自己的工人弟兄,行動時不要亂打槍,注意戰鬥紀律,進城後絕對不能到老百姓家去!」之後,王營長帶著五連、六連連長,在駐區偵察敵情。回到江邊後,研究決定:營長帶五連、 六連繳敵人的槍,副營長帶七連、八連任警戒。部隊十分振奮,伙夫連夜做飯,準備吃飽過江。

天黑下來了,沒有月色,星星格外晶瑩。六連連長李亞民帶著全連士兵,潛行到巡防隊院外的竹籬下隱蔽著。夜已深,萬籟俱寂。從院內發出的鼾聲,清晰可聞。夜蟲在飛,蚊子亂叮,士兵伏卧在草地上,忍著不發出聲響,等待著連長手中的駁殼槍舉起來。

李亞民緊盯著南昌方向。叭——!一聲悠長的槍聲,從南昌城頭髮出,衝破了寂靜的夜空。一時城內槍聲大作。李亞民朝天打了兩槍,躍起喊道:「起立!沖啊!」士兵們衝進院內。敵哨兵早已舉槍投降;在院內酣睡的敵人,驚慌地向屋裡擠。起義士兵便喊:「不準動,舉起手來!」他們衝進屋內,很熟練地將敵人所有槍支都抱出來,把20多個俘虜押到江邊。

另一些人繼續搜查,將稅務所幾條槍也順手繳過來。這時,王營長下令不必再搜,全到江邊集合。全團都在向江邊移動,等待天明過江。賀團長這時在碼頭上指揮準備船隻。打招呼的,談笑的,寂靜多時的江邊頓時喧鬧起來。

南昌城裡的槍聲正像過年放鞭炮一樣熱鬧,到拂曉時才漸漸稀疏。江邊的起義軍們坐立不安,都急著想進城去。江上船隻的燈火都已熄滅,天已放亮,部隊上船,用小火輪牽引渡江。到對岸時,槍聲完全停息了。一進城,見是一團的人在把城,大家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賀錦齋、秦光遠兩師長高興地看著第四團雄壯地進城。四團分兩路縱隊沿西大街向市中心行進。街上,還處於戒嚴狀態,商店都緊閉門戶,沒有行人。沿街地面上亂扔著青天白日臂章、旗,還有踏爛的國民黨黨證。

牆上貼著嶄新的標語:「打倒蔣介石!」「打倒汪精衛!」

貢院遇到頑強抵抗:二十四師七十二團是原教導隊改編的,孫樹成任團長。他們駐防的位置正好在朱德寓所與第三軍教育團駐地之間,貢院(現八一公園)背後的新建小學內。

31日夜,團部里顯得異常緊張。在昏暗的燈光下,人們在大廳里擁擠著,都焦急地期待著新的任務。「賀龍已經幹上了,我們是不是也該提前發動?」照原定計畫,是要在午夜2時起義的,現在二十軍方面已經在1點鐘以前就搶先打響了。

「不要急,我請示一下。」團長孫樹成在電話里向師部請示後,叫各個營立即按自己的任務發動攻擊。人們匆匆離開團部,走上自己的戰鬥崗位。「李營長,你過來,由我和你率領二營作為第一 梯隊,立即出發!」孫樹成招呼二營長李鳴珂。李鳴珂二話沒說,跟著孫團長朝後一揮手,就衝上前去,他們對貢院內的一團敵軍採取了包圍之勢。隨著緊張的號音,槍聲大作,團部里所有的燈火霎時熄滅了。起義軍人聲鼎沸, 李營長的聲音格外清脆:「衝上去,沖啊!」教導隊隊長陳守禮帶著十幾個學兵,守衛著團部的大門,人們隱蔽在大門口的石柱旁,朝外觀察戰鬥情況。在昏暗的月色下,大地朦朦朧朧,貢院里的磚牆上發出很密的閃光,那是敵人在射擊。貢院後面的廣場上,槍聲更密,敵人一邊射擊一邊叫罵,間或還甩過來一陣手榴彈。熾烈的爆炸聲中,有人倒下。

孫團長喘著粗氣跑回團部,抓起電話大聲喊叫:「師長,貢院遇到頑強抵抗,敵人要從後門衝出來,希望快增加兩挺機關槍,越快越好!」他放下電話,抹了一把汗,咧著嘴,一頭闖進黑夜。敵人從後門突圍無望,轉而以更大的瘋狂奪路逃跑。只見右側方的街口上突然間擁出黑壓壓一片人,隨著密密的槍聲,直向團部猛撲過來。子彈打在石壁上,掀起片片砂石,迸在人臉上,眼都睜不開。從未見過這槍林彈雨,從未體驗到生死就在瞬間,稚嫩的學兵們的臉上出現了驚慌。他們開始朝身後看,朝兩邊看,只要有一個退卻,整個陣線就會潰瀉下來。果然,在聳動的敵人模糊的身影和兇惡慘烈的喊叫聲中,十幾個學兵不由自主地往後一退,朝石壁的樹叢後躲。「不要退!」陳隊長站成一個大字形,堵在大門當中,左手插在腰間,右手握著手槍向著外面連放幾槍。

學兵們愣了一下,一齊轉來向著門前的一股敵人射擊。子彈蝗蟲似地亂飛,陳守禮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之中。躲在石壁後面的七十二團書記豐角,見勢不妙,情不自禁伸手去抓著陳隊長腰間的皮帶,往門側一拖,嘴裡喊著:「當心!那面還有一股敵人!」話還沒說完,只見陳守禮一捂肚子蹲了下去。羊角知道不好,便用儘力氣將他拖開危險地帶,招呼兩個學兵將陳隊長抬進屋去。眼看敵人壓了上來,李鳴珂大喊一聲,帶著隊伍從左側沖了過來,將撲向團部的那股敵人擊退。回到屋裡,學兵在向李鳴珂報告:「陳隊長挂彩 了!」幾個人圍在陳隊長身邊。陳守禮閉著眼,一聲一聲地在叫肚子痛。醫官陳華正就著幽暗的燈火給他打針。「你打的什麼針?」羊角擔心地問。

「嗎啡針。」平時愛開玩笑的陳華,臉上像掛了一層寒霜,低下身子,慢慢地抽出針來,附在羊角耳邊說:「脈已經停了,只好打一針給他暫時止止痛 」「不準退,不準退 」昏迷中的陳守禮還在斷斷續續地喊著。

孫團長趕回來了,甩掉帽子,蹲在陳守禮身邊,陳守禮面色蠟黃,脖子上、臂上都是擦傷,肚子流出的血將軍衣都染紅了。他還在呻吟地問:「敵人解決了沒有?」「解決了。」孫團長胸脯一起一伏,「全部解決了。」「解決了?」陳守禮的頭轉動一下,像是要看誰,但那對眼睛已不受支配,一動不動地嵌在眼眶裡,「怎麼還有槍聲?」「那是我們的槍聲。」團長一面答覆,一面向大家望著,放低聲音說:「他還很清楚啊。」「聽!」團長突然直起腰,眨巴著眼睛說:「貢院內在吹號!」人們跟著團長走到了大廳,都側耳聽著外面。

從密密的槍聲中傳出了悲切切的號音。「敬禮號!」團長叫起來,「敵人在吹敬禮號,快傳命令,停止攻擊!」槍聲逐漸稀落,天空中的銀光已經變成了灰白色。當人們歡呼勝利的時候,醫官陳華痛苦地扭歪了臉,陳守禮已經完全安靜地躺在床上。他的腹部有個拳頭大的傷口,四周凝結著干血塊,裡面露出鮮紅的肌肉。他的頭垂向一邊。學兵們都低著頭,簇擁著烈士的遺體走出了團部。大隊的俘虜從烈士身邊走過,團部的人忙著點驗武器,清點俘虜,造具清冊。

陳華醫生把羊角拖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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