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預演 血腥氣的秘密會議

起義將「窮光蛋」們捏成了拳頭;也使得富人們胳膊挽著胳膊。那平時鬆散的泥沙被風暴聚斂在一起,結成板塊,結成石岩,語調那樣一致,信心那樣十足,發誓要奪回昨日夢境、昨日天堂。

起義的勝利將帝國主義者、軍閥、買辦、官僚、土豪劣紳以及其他各類不甘心失去在上海的特權和經濟利益的反動分子們,推到了一個不得不聯合的境地,他們攜起手來,對付一個「敵人」——勞苦大眾。

儘管工人起義時明文宣布不妨礙租界,但是各帝國主義者仍借口保護僑民,公然提出「各國海軍合作」。英、美、法、意、日等國有90餘艘兵艦在黃浦江上向上海人民示威。租界內有23000多外國陸軍士兵在每一條馬路上布防。租界里燈火通明,他們召開軍事會議,畫好龍華、南市、閘北等華界的軍事地圖,運來了大批新式炸彈,一切都準備就緒,一旦需要,只要扯一下繩索,對準華界的炮口就會送去他們的心聲。

他們也在加緊分析中國革命的各種勢力,以便確定肢解的部位。據1927年的美國外交文件記載,他們認定「蔣介石正在組成溫和派的核心,以抗擊激烈分子,這是中國惟一希望」;「蔣介石、何應欽、白崇禧是惟一可以使長江以南的區域免於共產黨之手的保護力量」。於是帝國主義向蔣介石發出召喚,並進行試探。

3月24日,程潛指揮下的江右軍(第二軍和第六軍)從安徽東進,攻佔南京。當晚,英美帝國主義借口僑民和領事館受到「暴民侵害」,突然下令停泊在下關江面的英、美、法、日軍艦向南京市區開炮轟擊。殺傷了2000多人,財產損失不計其數。

25日,蔣介石乘楚同艦駛往南京,向記者表示:南京事件起因,完全出於流氓搗亂。他派第六軍第十七師師長楊傑向日本領事森岡正平道歉:此次事件實為遺憾,這決非黨軍領導人之意,而是軍隊內部不良分子和南京共產黨支部成員共同策劃蓄意製造的。無論如何請你們寬恕。對共產黨支部,已經下令解散。善後措施願以誠意交涉。請日本方面無論如何以寬大態度處理這一事件。

帝國主義者得到蔣介石信誓旦旦的迴音,立即給以回報。

26日,蔣介石仍乘楚同號艦到達上海,在高昌廟碼頭上岸;租界的帝國主義者特地派了汽車把他護送到法租界祁齊路交涉署。租界政務處長吉文斯當面送給蔣介石一張特別通行證,允許他帶衛兵自由出入租界。第二天,《字林西報》發表了帝國主義希望蔣介石「迅速而決斷地行動起來」的言論。蔣介石當即表態:國民革命是列強各國的好朋友,決不用武力來改變租界的現狀。

「請你具體談談。」

在外國記者的要求下,蔣介石正襟危坐,手摸索著武裝帶,摸索著指揮刀柄,輕輕錯動著剛剛鑲上的新牙,再次發出誓言:「保證與租界當局及外國捕房取得密切合作,以建立上海的法律和秩序。」

日本,這個不安分的民族,在那個不安分的年代自然不甘落後。3天以後,日本駐滬總領事矢岡七太郎,通過蔣介石的結盟兄弟黃郛,向蔣介石傳達日本外相幣原的訓令:對於管束共產黨的跋扈缺乏決心,列強已對國民軍的前途絕望,難免採取共同自衛的手段。當前,蔣介石是贏得內外信賴,在平定時局上取得成功,還是被內部陰謀所挾制而終於喪失時機?決定命運的關鍵在於他本人的決心。

黃郛直點頭:「請你們放心,蔣先生將火速解決南京事件,至於上海工人,也將被解除武裝。」

一個經常魂不守舍、在正義和非正義之間跳來跳去的階層——民族資產階級,他們真有些葉公好龍。革命初起之時,他們推波助瀾過,可是當浪潮洶湧起來,並打潮了他們的腳時,他們動搖了,退卻了,為了保護自己,他們把鎮壓工人的希望寄託於蔣介石。

2月,上海工商界上層推派虞洽卿和四行儲蓄會經理錢新之到南昌去見蔣介石,支持蔣介石反共。

3月22日,上海金融資本家組織起來,成立上海商業聯合會。該組織也明確表示支持蔣介石。

3月26日,蔣介石到上海的當天晚上,虞洽卿就到龍華見他,商量組織替蔣介石籌措軍餉的江蘇省兼上海市財政委員會的問題。蔣介石興奮起來的時候也拍大腿:「好哇好哇,本人極贊同你們商業聯合會的宗旨,當然,本人也抱維持資本家主張。」

虞洽卿回去給商聯會的委員一傳達,那些不老不少的大亨們竟興奮地眼裡跑淚,七嘴八舌地爭說是救星來了。於是當即推舉吳蘊齋、虞洽卿、王曉籟等29人為代表,去求見蔣介石。資本家希望結識帶槍的人,帶槍的人當然願意傍上口袋裡叮噹響的人。蔣介石哪有不見之理?而且歡喜得話也文縐起來:「此次革命成功,商界暗中助力,大非淺鮮,此後仍以協助為期。關於勞資問題,在南昌時已議有辦法。所有保商惠工各種條例,不日當可頒布,決不使上海方面有武漢態度。」

在得到蔣介石的保證後,資本家們開始拍口袋,紛紛解囊。

4月1日,由銀行公會拿出200萬元,錢業公會拿出100萬元,全部交給蔣介石(「四一二」政變後資本家拿出了同樣的300萬元)。又據4月9日的《密勒氏評論報》透露,為了支持蔣介石進行反革命政變,帝國主義和上海資產階級資助蔣介石共1500萬元。這筆款項的分配是蔣介石得1200萬元,白崇禧得150萬元,周鳳歧得100萬元,青洪幫流氓得50萬元。

錢有了,蔣介石又回頭關照槍和權。

權、槍、錢是蔣介石政治乃至生命的三原色。

4月2日,蔣介石在高昌廟江南造船廠裡面的北伐軍東路軍總指揮部,召開緊急秘密會議。黃紹竑、李濟深都是得到蔣介石的急電後匆匆趕來的。一些軍政要員也相繼來滬。

一時間,上海成為一切反革命勢力的集中地,形成了一個反革命司令部。

周恩來曾形象地概括蔣介石這個反革命司令部說:參謀部是「五老會議」——張靜江是主席,吳稚暉是小丑,李石曾是花旦,蔡元培是學究,戴季陶是軍師;大將是「四大金剛」——白崇禧、李濟深、黃紹竑、何應欽。

有很長時間,當年參與「四一二」政變策劃,後來又反蔣以至投入人民陣營的諸將們,不願重提此事,其心境自然可以想見。但是其中的有些人物如:黃紹竑、李濟深等,在其晚年,卻主動反省了這些往事。

黃紹竑60年代的回憶文章中寫道:「4月2日蔣介石在上海召集的秘密反共會議,是發動這次政變的一個重要樞紐,我和民革故主席李濟深都參加過那次會議。這次反革命政變使大批的工人和共產黨員遭到屠殺,使中國革命事業受到嚴重的挫折。我過去對於這一段充滿血腥的罪惡歷史,是不願意接觸的。李濟深主席在世的時候,他曾經鼓勵我寫歷史資料。他說:『你應該把我們所經歷過的事情就你所知道的毫無保留地寫出來,如果有哪些不清楚的地方,我還可以告訴你。』現在李濟深主席不幸去世了,參加過那次反共會議的,在大陸只有我一個人了,因此,我覺得更有責任把這一段經過寫出來 」

黃紹竑的回憶使我們了解了會議的許多細節。蔣介石身著筆挺的細呢上將軍服,目光兇狠,嚴肅矜持,刻意掩飾著激動:「民國13年國共合作,共產黨加入國民黨的時候,他們就不懷好意,他們的組織仍然保存,並且在我們黨內發展組織。自1926年3月20日中山艦事變之後,這種陰謀日益暴露。北伐軍到了武漢,中央某些機關和某些人受了分化或者受了劫持,把武漢同南昌對立起來。因此,現在如果不清黨,不把中央移到南京,建都南京,國民黨就要被共產黨所篡奪,國民革命就不能繼續北伐,國民革命就不能完成。」

與會者都屏息靜聽。

「此事關係重大,」蔣介石松下肩膀,靠在椅背上,轉動眼珠,「我要聽聽大家的意見。」

會場小聲嗡嚶起來。從廣東趕來的李濟深首先報告了廣東方面特別是在彭湃領導下的海陸豐農民運動的情況。他說:「如果不早日清黨,早日鎮壓,其他各縣的農民都將起來效尤。廣東的局面就無法維持了。」

桂系軍閥首腦黃紹竑原本是個大絡腮鬍子,現在下巴上光溜溜的。因為省港罷工委員會在碼頭上監視得很嚴,他為了不被人認出,將留了六七年的絡腮鬍子剃了去,趕到上海。他接著李濟深的話頭,把韋拔群所領導的廣西東蘭農民日益發展的情況說了一番,又說:「現在要鎮壓是很容易的,之所以不敢鎮壓,是因為礙於中央黨部和省黨部的那些共產黨人和他們的同路人用黨部的名義維護著農民。」

何應欽談起「南京慘案」,把慘案的責任推到共產黨頭上,激動得聲音有些發抖:「是共產黨鼓動士兵和地痞流氓,搶了或者打了外國領事館和外國僑民,才引起外國兵艦開炮轟擊的!」

東路軍前敵總指揮白崇禧彷彿在打瞌睡,低垂著眼帘。其實他在仔細聽著每一個人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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