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二七地平線 陳獨秀心力交瘁

12月下旬,譚平山從蘇聯開會回國,向剛從漢口返回上海的陳獨秀彙報國際七次全會的情況,譚平山一邊說一邊拿出一份大會通過的《中國問題決議案》,遞給陳獨秀。陳獨秀是學究型的革命者,與文字打了一輩子交道,常常見文忘人,他一頭扎進文件里,便旁若無人了。直到讀完,才抬頭看著 譚平山,點起香煙。

譚平山小心翼翼地問:「怎麼樣?」

陳獨秀苦著臉:「難啊,走出研究室難哪。國際的意圖像天上的雲彩,說變就變。」陳獨秀覺得自己已經跟著國際的指示不知變了幾次了。秋季的時候,他曾以總書記的名義,簽發了給各級黨部的信,喊出了「黨到農民中去」的口號。信發出後,果然得到不小的呼應。尤其是新任中共中央農委書記的毛澤東,馬上和彭湃、阮嘯仙等人辦起了武昌農民運動講習所。可是很快共產國際來了電報,指示「在佔領上海以後,暫時不應加強土地運動」。於是,他趕緊坐船去漢口,找張國燾等人和國際的代表商量,要把土地問題放在下一步。他在他長篇政治報告中,發揮「國際」的思想,說蔣介石軍事政權由於害怕民眾運動逐漸右傾,而民眾運動逐漸左傾,因此我們要把反對這種傾向作為黨面臨的中心任務。他的這一轉變使得許多到會的人大為不滿,瞿秋白嘀咕:「會議本來是反右的,怎麼一下變成糾左了?毛澤東發動農民的觀點被大會否決了,並視為激進;而土地問題被會議稱為『研究室中』的問題,即只供研究,不採取行動。」

可是現在又要倒過來了!

斯大林自行取消了先前的決定,不動聲色;這可苦了陳獨秀。他是完全 根據國際那份電報,又挑選了字眼,擺足理由才說服那些不服的委員們。現在又要通過自己的口,將說過的「吃」進去,被否定過的再「吐」出來。對於這個過了年就是49歲的「老頭子」來說,不但臉面上不好看,心裡也不舒服啊。49歲,如今不過是中壯之年,而當時中共中央里聚集了一班「共青團」: 瞿秋白27歲;張國燾29歲;毛澤東33歲;彭述之30歲……在人們的印象中,長衫、鬍子、眼鏡組成的李大釗頗具長者之風,其實第二年犧牲時不過38歲。惟一一個背後不喊陳獨秀「老頭子」的是譚平山,因為他也40歲了。

陳獨秀的思緒依然沉浸在國際的決議案里。這個上萬字的長篇文件分九款23條,將中國共產黨現階段的任務和與其他黨派、階層的關係都談到了,即有高屋建瓴之勢,又不免有武斷之嫌。陳獨秀拿起來重讀了一遍,希望能從中找出一些與自己思想合拍的東西,以便下次開會順勢拐過彎來。他真的讀出了與自己思想合拍的東西,即「共產黨離開國民黨的觀念,是錯誤的」;而鮑羅廷前一段可是一再宣稱要與國民黨蔣介石決裂的,不知鮑大人的觀點是否也有了改變?反正「決議」將此觀點做了狠狠地發揮:中國革命的整個過程,它的性質及其前途,均需要共產黨留在國民黨,並加緊在其中的工作。

為了加緊共產黨在國民黨里的活動,以推進革命往前發展,共產黨應當加入廣東政府。自從廣東政府成立以來,其實權力操在國民黨右派之手(6部長中5個是右派)。雖然事實上廣東政府若沒有工人階級的擁護不能存在,而工農運動,即在廣東省,亦尚須戰勝種種阻礙。最近的事實證明,共產黨應當加入廣東政府,以幫助左派反對右派之懦弱而動搖的政策。廣東政府轄地之廣大的伸張,使共產党參加國民政府的問題,比任何時候更成為必要。

斯大林他們是在依照攻打冬宮前的經驗,耳提面命式地給中國革命開藥方:

「共產黨必須照以下幾點行動:甲、有系統地堅決地反對國民黨右派及戴季陶思想,反對他們把國民黨變成資產階級的企圖。乙、形成左派,而與之親密合作,並不企圖以共產黨分子代替左派之領導工作。丙、徹底地批評在左派右派間的搖動,在繼續革命或和帝國主義之間搖動的中派。」

遙控的「國際」似乎注意到了滿腹經綸的戴季陶的「思想」,而忽略了一身戎裝的蔣介石的「行動」。

陳獨秀喝下「國際」的藥方,似乎有幾味葯的藥性相剋,內火攻心,他愈感不適——不啻是「頭腦」,確確實實也傷了身體,他病倒住院了。

當時中央局只有5個人:蔡和森正在蘇聯,瞿秋白和張國燾到廣東去參加聯席會議後沒有回到上海,留在上海主持工作的只有陳獨秀和彭述之兩人。彭述之主管宣傳方面的事。組織部主任由陳獨秀兼任,現在他病倒了,無法過問組織工作。於是他想起7月中旬來上海開擴大的中央執委會的那個廣東區委的年輕人周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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