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援軍 獨立營長李晉忻

當我在羅家沖的山坳里,費盡周折找到抗日老人李晉忻的時候,正好重新發現的「最可愛的人」李玉安,隱名埋姓在黑龍江一個小鎮上幹了幾十年倉庫保管員的事迹拍成了電視劇,正在全國播放。我認為這兩個歷史人物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一個打日本鬼子,一個打美國鬼子,同為保家衛國、打擊侵略者的英雄。但他們所不同的是,李玉安終於能夠被再發現,而李晉忻則永遠不可能再被發現了。

1943年派往常德的援軍中,大部隊多數受到日軍的圍截阻攔,被殲滅或重創。相反,一些在敵後擔任騷擾、斷敵補給線任務的小部隊、游擊隊,仗卻打得極其漂亮。

國軍第92師274團獨立加強營,奉命經鴨子港橫截流范口、進出牛鼻灘,在日軍背後猛插一刀,這一刀,可能至今都在那些戰後倖存的日本人心裡留有餘悸。該營營長,就是50年後坐在鄉間的竹椅上,和筆者面對面娓娓而談的李晉忻先生。

像許多在抗日戰爭爆發時投筆從戎的年輕學生一樣,李晉忻未等北平燕京大學化學系的學業完成,就毅然離開了校園。加入了國民黨正規軍的行列。

滄桑歲月,他已記不清楚最初接納他的部隊是什麼番號了,但他刻骨銘心地記得第一次參加的戰鬥:台兒庄大戰。

為了截斷當面之敵的退路,團長要派一支騎兵隊去迂迴衝擊,誰去呢?團長的眼光在幾個富有經驗的連、排長身上打轉轉,沒料到初出茅廬的李晉忻站起來主動請纓:「讓我去吧!」戰爭的場面瞬息萬變,果敢的決心似乎比什麼都重要,團長沒多加考慮,就決定下來:「行,就你!」

李晉忻帶著一個騎兵連猛虎般衝上去了。一場拼殺,只生還6人。他自我感覺良好,策馬奔回來,跑到團長面前報告。

團長驚詫地指著他的肩膀問:「你這是怎麼啦?」

「喲!」一陣鑽心的劇疼,他這才知道自己負傷了,鮮血染紅了半邊衣裳。他以前很少看見自己流血,愣愣地看到這麼多血從身上汩汩地淌出來,登時嚇暈了,差點沒昏倒在地。

但大凡是負過傷的軍人,就知道了戰爭的滋味,他就會變得剛強起來。李晉忻正是這樣,他很快地脫掉了身上的學生氣,漸漸地成長為一個具有剛強意志的年輕指揮官。他勇敢又不失機智,果斷又不失熟慮,由於有這些優良的品質,再加上他喜歡獨往獨來,帶一支部隊自由作戰,所以他成為了師里唯一的一個獨立營的營長。

獨立營仗打得多,也打得野,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不過突然有一天,野馬也擺出了收韁的模樣。他所在的第92師有個話劇團(不知道是什麼習慣,共產黨的部隊和國民黨的部隊,都喜歡設文工團),團里有個漂亮的湖南妹子,既當節目主持人,又當話劇女主角。自從看過一場她的演出後,李晉忻就對話劇團的演出特別關心起來,幾乎是逢場必到。這個湖南妹子演《人約黃昏後》里的日本女特務川島芳子、《魔窟》里的農村姑娘,演得活靈活現,充滿韻味。其實李晉忻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對話劇並無太大的興趣,他關心的是台上俊俏的女主角。不久,他就知道這個湖南妹子叫萬玄華。

師政治部主任看破了李晉忻的心思,他樂意給這個打仗勇猛的小夥子做媒。按現在的眼光來看,要萬玄華和李晉忻好幾乎是不可能的,一個當演員的大美人,怎麼會瞧得上成天在戰場上滾一身泥巴的土大兵呢。但當時卻不,當時的軍官地位相當高,按一個連長的銅板可以養活幾個老婆的傳說來推測,李晉忻的經濟狀況是相當可觀的,並且他還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儘管沒畢業,但這段歷史證實了他的才華,是無法抹掉了,所以說不是李晉忻不敢娶萬玄華,而是李晉忻完全有資格向萬玄華表示他的愛情。

萬玄華紅著臉問主任這個人是誰?主任說他是獨立營的營長,萬說我怎麼不認識?主任便回答那好辦,我讓他來見你。可沒等主任安排,他們就已先認識上了。

那晚話劇演出完畢,萬玄華在後台卸妝,只見一個瘦高個、雙眼炯炯有神的青年軍官跑上來,激動地對她說,你今晚的演出出了點差錯,你把幾句台詞念錯了,那句話應該是這樣說的,而你卻說成了那樣了。青年軍官邊糾正,邊把萬玄華的台詞滾瓜爛熟地背了一長串。是的,是的,你說得很對。萬玄華非常驚訝,難道他已把她演的角色全背下來了不成?這得要看多少遍呀。你叫什麼名字?萬玄華不禁感動地問。我叫李晉忻,青年軍官搓著手回答,這時反倒有些局促了。

他們就這樣相識了。

他們就這樣相愛了。

李晉忻接到要去常德的敵後打游擊戰的命令時,萬玄華正好趕到獨立營來要與他結婚。說起來就像一場戲,戲裡的命運巧合,生離死別,欲語又止,魂斷夢牽,生活里全都發生了。到底萬玄華也沒能收住李晉忻這匹野馬,正如幾十年後一首歌里唱的,「軍號已吹響,鋼槍已擦亮,行裝已整好,部隊要出發,你不要悄悄地流淚……」

李晉忻走了,去打常德會戰。

老人告訴我,獨立營於日落時從沅江出發搜索前進,沿堤民房蕩然無存,湖汊里有一些破船,船上還有不少死難同胞。直至次日拂曉他們才找到一位鄉民,他告訴李營長白天有三四百敵人在鴨子港騷擾,入夜後情況不明。李問他破船的由來,鄉民悲切地訴說,原來是敵人擄得大批民船,把幾條船連接在一起,在武裝汽艇威逼下前進,用中國船民的血肉掃雷進軍。大部分民船觸水雷後船毀人亡。國軍士兵聽了後都很氣憤,於是疾行向西突進。天亮時,到達鴨子港東側,李晉忻發現堤轉彎處有一片墳堆,道路由此下伸到垸中,橫過垸子便是鴨子港。

從地形看,這片墳堆很有軍事意義,李就命令擔任尖兵的文禮中連嚴密搜索,可是並未發現敵情,於是文連就放心向垸中行進,但此時突遭墳堆內埋伏的日軍輕重機槍猛烈掃射,文連損失嚴重。李晉忻見此情,馬上命令炮排猛轟墳堆支援文連,10多分鐘後,國軍佔領了墳堆,斃敵11名,生俘1名,文連則傷亡21人。接著搜索部隊發現日軍正在鴨子港渡河,顯然,墳堆之敵是掩護渡河部隊的。於是李營長命令用3個連的兵力附4門迫擊炮,以強大火力猛擊渡河敵人,日軍一批批倒入水中,對岸日軍雖然猛烈還擊,企圖掩護,但終不奏效。此次游擊戰果輝煌,共消滅日軍100餘人。

無疑,老人對這次戰鬥頗為得意。他接著對我說,鴨子港得手後,獨立營當天就在原地布防休整。傍晚,接到鄒鵬奇團長手令,大意是講流花口有日軍3個倉庫,守敵只有1個中隊,命令李晉忻立即奔進襲擊。入夜,全營沒有睡覺即向流花口前進,天亮時發現敵機偵察,李令部隊隱蔽,藉機休息,準備戰鬥。這當兒,李晉忻帶幾個副手爬到前沿去觀察,觀察的結果使他有些意外,敵人的人數超出了他的想像,他分析從鴨子港撤走的200多日軍可能退到了流花口,這樣敵人就不止是一個中隊的兵力了。敵情有變化,於是他們立即派人把情況向鄒團長作報告。黃昏,李晉忻指揮獨立營繼續向流花口街口搜索前進,抵達距街1公里左右的小松林時,鄒團長和另兩個營長趕上來了。

他們俘獲了一個便衣敵探,是個岳陽人,漢奸,他談了流花口的地形等概況。李晉忻和鄒團長聽了後覺得,這個漢奸的供詞已經屬於陳穀子爛糠,過時了,對他們沒多大用處,他們決定自己重新偵察。白天,部隊休息,鄒團長和三位營長親自率偵察排摸情況,從望遠鏡中看到流花口是條小街,堤上多是茅屋,斜面有幾棟瓦房,沒有炊煙。看不見人,靜靜地像一條死蛇。他們估計,瓦房附近地形複雜,沒有障礙,顯然是日軍據點。幾經尋訪,又終於找到一個漁民,是剛從流花口逃出來的,他說半個月前街上的人就跑光了,日本鬼子常用船運一些東西來,幾處瓦房都成了他們的倉庫。他提供的情報雖不多,但對國軍啟發很大,首先,不必擔心因攻擊而造成同胞的死亡,其次,知道了敵人倉庫的位置。鄒團長決定,先以武力搜索,進一步摸清敵人兵力和火力部署等情況,俟後發動猛烈進攻。

下午,李晉忻派3個排長分率所部撲向流花口,立即遭到日軍強烈火力的阻擊,果然,敵人的陣勢也就一目了然:街南北西口及三處瓦屋都是重機槍火力點,街上自南至北輕機槍有20餘挺之多,但未見炮擊。從火力看,敵人兵力決不亞於一個大隊,從沒有配炮看,可能是經各方拼湊的混雜部隊,綜合所見,大家一致認為流花口肯定是日軍的一個補給中轉站,攻下該地,對整個常德會戰會有極大意義。但日軍憑藉有利地形和強勁火力固守,國軍不易攻下,這時有人提議「圍而不攻」,斷絕日軍與外界的聯絡,既可完成任務,又能保存兵力。李晉忻則認為敵人前後方聯絡並非只此一路,圍困不足以打擊敵人,只有迅速攻下流花口,才會給侵常日軍造成後背的真正威脅,即使我方有些傷亡,也要在所不惜。李的意見征服了大家,於是他們決定獨立營和鄒團本部的炮兵聯合起來,歸炮連統一指揮,以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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