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兵臨城門 最後5發炮彈

根據余程萬師長26日上午的兵力部署調整,經過日軍炮火兩日兩夜轟擊、戰鬥減員已達四分之三的孫進賢第170團,退回城內整編,由杜鼎第171團接防西門。

西城的城門口,交第3營第9連堅守。這個第9連的連長宋維鈞,就是在江邊扮作假日軍的那個懂國術的連長,3營張照普營長犧牲後,就提升他擔任了代理營長,而9連的實際連長是1排長李少興。

這個李少興也非等閑之輩。他是57師的老弟兄,老弟兄即一入伍便在該部隊,或該部隊一成立就有他在的兩層意思,共產黨部隊稱之謂老底子,他是山東人,高大的身材,平時喜歡打籃球,是57師師籃球隊的主力隊員,他與宋維鈞一樣,也是國術高手,從他粗壯有力的體魄就可以看出,他的身手不凡。

「營長,您就放心吧,這西門口交給俺,他小日本就甭想進來,除非俺死了。」李少興拍著胸脯對宋維鈞說。山東人雖然說話都大大咧咧,但很少吹牛。事實上在李少興還活著的時候,日本兵是沒有攻進西門半步,城破失陷是在他壯烈殉國之後的事情。他實現了他的諾言。

李少興帶了一排人把陣地設在鼎新電燈公司。從黃昏起,日軍第120聯隊7000多人,聚集在西北城角外邊,排開40多門大小火炮對城門和城牆猛轟。炸了一個多小時,盤旋在城門上空的日軍偵察機,發現國軍170團已轉進城內,估計守軍正在換防,就把這一情報傳達給了地面日軍步兵。和爾聯隊長認為是個好機會,就抽調了400多人,由小西門外順著護城河外堤,撲向大西門。

常德城大致是個三角形,如果把北門作為頂角,沿著沅江的城牆,那就是三角形的底邊,大西門是由北到西,和山西到東的兩線相交的對角。這對角的兩翼,還殘餘了些城牆基,約有丈把高。城外的護城河像一口大池塘,寬的地方達100多公尺,窄的地方也有三四十公尺,長度約有2華里,它宛如一道天然屏障,緊護著這對角的西北線。應該說,西門的防守條件還是頗為理想的,怪不得李少興敢拍胸脯保證。

日軍似乎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們決意利用自己的炮火優勢來攻克西門。從傍晚起,第120聯隊在西大路正面,西北角,西方正面西南角,布置了3個炮兵陣地,對鼎新電燈公司一帶,交叉著作大面積、大縱深的炮火轟擊。單是這3個陣地,就有50多門炮,再加上西北角對城牆轟擊的固定炮,起碼有百門以上。不說機槍步槍的子彈了,就是這百多門炮發射出來的炮彈,在空中的彈道已經足夠交織成一張天羅地網。煙霧瀰漫中,那炮彈發射聲,刺激空氣聲,落地爆炸聲,讓人耳朵里已分辨不出聲音是來自何方。也分辨不出聲音是炮還是槍的,這響音已造成了一片天傾地塌的聲勢。日軍步兵就在這般炮火的掩護下,開始了波狀密集隊伍的衝鋒。

李少興的陣地里有兩座小碉堡,還有縱橫的幾道石頭工事,他和排里的弟兄們就掩藏在這裡面作拚死抵抗。他將兩挺機槍據守兩個碉堡,自己則親自持著步槍,帶了大部分弟兄在第一道散兵壕里作近距離的逆襲。日軍的每一次攻勢都被他這兩個階段擊退:第一階段,碉堡里的機槍交叉射擊,先射斃一批;第二階段,對付倖存衝過來的日軍士兵,就挺上刺刀迎上前去肉搏,將他們趕下去。

鏖戰兩小時,日軍遺在陣前的屍首,已達百餘具。和爾聯隊長分明知道西門口的中國守軍不多,但卻使他們蒙受如此大的損失,心裡不免有些寒戰,不僅是和爾,參加此次常德作戰的所有日軍指揮官,談起57師,都已到達無不色變的程度了。於是和爾停止了這種進攻方法,抽調來一批後援部隊,從鼎新電燈公司的西北面漁父中學附近,側擊過來。這個方向雖也是水稻田,不易立腳,但還有些零星的農舍可以掩蔽。

這是第9連1排和2排之間的一個空隙。李少興發現了這個漏洞,趕緊從自己的排里抽調一個班去堵截,這樣,他所防守的正面就兵員銳減,從而受到了極大的威脅。

日軍又從後面調了4門平射炮,逼近了李少興的碉堡輪流轟擊。這種平射炮,本來是日軍準備用來巷戰時發揮威力的,但見到西門口的守軍憑藉碉堡抵抗得如此頑強,也就把所有的伎倆都使出來,在所不惜了。

這碉堡被平射炮轟了幾輪,也就坍了。李少興就帶著身邊的弟兄轉移到散兵壕內,然而散兵壕也讓日軍的山炮轟平了,他們只能是趴在幾個比較深一點的彈坑裡。彈片和子彈在耳邊「嗖嗖」地嘶響,李少興數了數隨身的士兵,自己也有點驚訝,只有6個人了!其中一個,還是營部的傳令兵。傳令兵本是代營長宋維鈞派來要李率第9連余部撤退的,李少興一擰脖子,說:「撤退?俺李少興從山東打到湖南從來沒有在戰鬥中學會撤退。守下去,多守一刻是一刻!」他跑到碉堡的廢墟旁,把機槍硬是從磚石里拖了出來,拍了拍槍身道:「還可以用,有它我更可以守下去了。」他向傳令兵說:「回去報告營長,我這裡算我是6條好漢,我和營長都是山東人,我沒給山東人丟臉!去吧。」

傳令兵敬了個禮,說:「報告排長,你們的人太少了,我願意留在這裡幫著干!」

李少興愣了一下,流露出些許欣賞的意味,點頭道:「好的好的,多一個人就多一把勁啊!」他心裡想,反正傳令兵回去也沒啥好傳的了,我就釘在這兒橫豎不動了。

說話間,日軍的3個波狀部隊又呼喊著攻上來了。李少興親自掌著機槍,對著敵人使勁猛掃,邊上的弟兄也用手榴彈向敵人密集處砸去,邊打,他們邊發狂般地高聲咒罵:

「狗日本強盜!」

「小日本卵子!」

「見你的東洋老娘去吧!」

「炸死你個畜牲東西!」

「王八蛋,你送死來吧!」

打得正高興,突然日軍從側面發來幾發迫擊炮彈,「嗵嗵!」正好在他們中間爆炸,升起幾股焦糊味的白煙,5名弟兄,頓時就在煙火中陣亡了。

只有李少興和那個傳令兵還活在彈坑裡。面前的敵人,還在干稻田裡往前爬。李少興嘶啞地對傳令兵說:「你沒用了,快去報告營長,就說我陣亡了。我掩護你走,快走!」見傳令兵不動彈,李少興就揮拳砸過去:「快走,你他媽的要活著為我報仇!」傳令兵耐不住,就撒腿向後奔去。

傳令兵爬出倒屍一片的散兵坑,順著殘斷的交通壕,匍匐前進,約莫向後走了30公尺,聽到身後傳來手榴彈爆炸聲,轉頭看時,見李少興揮臂拋著手榴彈,已跳出了炮彈坑,敵人幾十個蜂擁而上,他和日軍打成一團,他在用他的國術技能與日軍肉搏,最後是一聲轟隆,大概是李少興拉響了僅剩的一顆手榴彈。「李排長!」傳令兵哭著跪在地上,捏拳猛烈地向泥里砸去。在偉大的行為面前,普通的人不是驚奇地為其折服,就是痛惜地覺得自己羞愧難當,而這位傳令兵則兼而有之。

西門正面陣地插上了太陽旗,這股日軍就和從漁父中學方向進攻的日軍合流了,在大西門口堅守的第9連另一個排立即就感到非常的吃力。地面的日軍百餘門炮繼續猛轟,天空中的6架飛機不歇停地盤旋投彈轟炸,在煙幕彈的掩護下,日軍波狀部隊再一次發起了衝鋒。這種危急情況,如不及時解救,西門就可能被日軍馬上突入。

在營部指揮所里焦慮萬分的宋維鈞代營長向炮兵團金定洲團長求救:「咱們的山炮彈都打完沒有?能不能給我打幾發解解圍?」

當時金定洲帶著他的8門蘇制山炮全集中在西門方向。開戰以來,金團長的任務雖然沒有像步兵團那樣十分的明確;但實際上他是余程萬師長的一隻備用的拳頭,哪兒緊急就伸出去狠狠地捶哪兒一下。所以他又像是游擊式的流動炮群。別看他只有8門炮,千把發炮彈,但發揮的作用卻極其可觀,從炮打波式陣,到封鎖南岸江面,尤其是阻制日軍往水星樓增援,均立下了赫赫戰功。但炮彈是打一發少一發,它不可能下出「蛋」來,打到最後,終於是處在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余程萬知道74軍的家底,這幾門炮可是王耀武的寶貝疙瘩命根子,配屬到第57師守常德時,王軍長甚至都對金定洲說過這樣的話:寧可把人都打光了,也要保住這幾門炮!所以,當時估計西門方向可能有空隙突圍出去,余程萬就令金團長率全團集中在此,伺機先行撤離,一切都為了保全這幾門炮。但到了西門,城垣戰已開始,他們已經插翅難飛了,人都無法脫身,更何況這幾門巨大笨重的蘇式山炮!

步兵渴求炮兵的支援,幾乎已成了下意識的情結,望著眼皮子底下的這幾根炮筒子,宋維鈞明知沒有炮彈,它們已成了「瞎子」,可腦門一急,還是習慣地脫口就問:有沒有炮打?

但宋維鈞萬萬沒想到,金定洲團長回答:「我還有最後5發炮彈,我因為要留到最緊要的時候,所以還沒有打光。」

「什麼?」簡直像出現了奇蹟,宋維鈞的眼睛睜圓了,放亮了,他差點沒把金團長舉起來山呼萬歲。「哎呀,我的團座大人,你可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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