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兵臨城門 凌晨總攻擊

在常德採訪的時候,我一直想瞻仰一番水星樓的風貌。它既有古樓神韻,也有忠骨長存。但人們告訴我,水星樓早在解放初期就被拆毀了,原因不詳。是告訴我的人有意不願解釋呢,還是真的就無法明究,我不得而知。

看不到樓,我就想看一看樓的原址。但還是遇到了麻煩:根據地圖的位置標明,水星樓原址地段有四處建築,它們分別是民航售票處、清真第一春、常德百貨大樓、湘航客運站。

我的詢問只有一句話,這兒原來是不是叫水星樓?

民航小姐朝我含著嬌媚的微笑,搖搖頭。也不知道是說不是,還是不知道。

「第一春」的服務員臉上絲毫見不到春天的氣息,他叫我向邊上去。我以為他是讓我問旁邊的人,但旁邊並無其他人,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叫我走開。

百貨大樓的師傅對我倒是極熱情,岔開我的問話,說:「你管這叫什麼樓唦,進來就是唦。」他是拉我的客,要我進樓買他的貨。

湘航客運站二樓舞廳的景色格外迷人,落地大玻璃窗外面就是夜色下的沅江,一陣陣清涼的江風吹來,吹在摟抱在一起跳舞的男女情侶身上,甚是心曠神怡。但要數舞廳的經理表情最令我難以忘懷,他聽說我打聽水星樓的原址,他連忙追問是什麼意思?他在瞬間的激動中有些暴露天機,他差點就要赤裸裸地問我,這樓下面的土裡是不是有寶藏?

於是我不再打聽水星樓。

我想,要是我正在撰寫的這部有關常德會戰的著作最終得以面世的話,那麼在我的筆下,水星樓和它的風采,以及在樓里發生過的那場刻骨銘心的戰鬥,不就可以再現在人們的面前了嗎?面對我書中寫到的水星樓,讀者會作如何感想,那就是各人自個的事情了。但至少有一部分人名該永遠無法對這座消逝的樓持冷漠態度,那就是經歷了1943年這場常德戰火的中國人和遠在東洋的日本人,只要他們活著。而且哪怕是他們死了,也不應該把記憶帶到墳墓中去。

水星樓之戰是個象徵。如同貝多芬《命運》里的敲門聲。與此同時:

——大西門外洛路口國軍據點,日軍集中山炮6門配合輕重機槍,對第170團守軍工事猛烈轟擊掃射,一時火光衝天,陣地碉堡一座座被毀,國軍士兵一批批倒下。鑒於此情,孫進賢團長只得放棄洛路口,退守離大西門外不遠的漁父中學。漁父中學三面環水,地處西城門外丁字道口背側,南控江堤大街,北控常桃、常澧公路,是大西門城外的最後一道防線。日軍接著又派出20餘架飛機,配合山炮對漁父中學狂炸,並以密集隊形對陣地校舍發起輪番衝鋒。國軍利用頹垣殘壁作掩護,進行拚死抵抗,日軍一批又一批衝上來,國軍一次又一次地掃射,兩軍相持、殊死搏殺。最後,守軍憑輕武器與敵白刃搏鬥,許多士兵在敵人的齊射中倒在血泊中。在彈藥告罄、陣地毀盡的危急中,剩殘的國軍部隊只得被迫撤進大西門內。

——北門城樓已於戰前撤毀,守軍只能依靠寬約20米的深水壕和城外複雜地形固守。日軍116師團先用10餘架飛機,對城門外的碉堡、暗堡、塹壕、掩體狂轟濫炸,然後組織步兵,潮水般地猛撲。為確保北門,副師長陳嘯雲親臨督戰,國軍部隊前仆後繼,拉鋸拼殺,直至工事掩體盡行毀塌,守軍再也無可作憑藉掩護,只得退守城門賈家巷和土橋。

——沙河、四鋪街是貼近東門城樓外的幾條繁華街道,守軍第169團在戰前就已將這一帶的房舍打通,連成一體,牆壁上鑿有大大小小的射擊孔,以利逐室固守。日軍除了飛機輪流轟炸外,還投擲大量燃燒彈,成排房舍被燒毀,火焰騰空,煙霧瀰漫,士兵們既要滅火,又要作戰,境況非常惡劣。在這情況下,柴意新團長命令所部躍出陣地,與敵肉搏,一時殺聲震天,街頭巷尾屍陳遍野,血流成河。由於日軍後繼部隊源源跟上,國軍士兵無力久拼,遂被迫退守東門城樓。

這像京劇里的名折《殺四門》似的西、北、東門之戰,再加上最激烈的南門水星樓大戰,標誌著常德會戰已經進入到了城廓戰。

夜空露出幾顆星斗。西北風帶著呼嘯,在低空「嗚嗚」地刮卷而過,濃雲隨風時散時聚,散時月光如水,聚時昏天黑地。

城外的滿山遍野都躦動著日軍士兵,他們人潮如涌,風餐露宿的景象,彷彿是阿拉伯信徒在麥加城外等待朝覲的聚會。不過,這兩者實在是有些風馬牛不相及,信徒們是去求聖超度的,而日軍跑到這座常德城外,則是來殺人放火的。

一臉肅殺之氣的岩永旺把黃呢小軍帽取下,將夜襲時佩戴的標誌——印有太陽旗的白布條在箍在額上,然後跪在地面,面朝東方,遙念天皇陛下的聖名,默默地祈禱。

他祈禱由他挂帥指揮的攻城戰,在天皇神威的庇護下,勝利成功。

經過戰火的無情摧殘,東門外的岩橋,竟還奇蹟般地保留了幾幢民房,房子的外表雖然彈痕累累,但內里卻完好無損。

這是11月25日的晚上,利用夜色,日軍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到達了最前沿。他把所有參加常德攻城戰的部隊聯隊長以上的軍官,全召集到這幾幢民房來,開聯席作戰會議。

正式開會前,橫山勇還興緻勃勃地和部下開幾句玩笑。因為就在中國守軍的鼻子底下,日軍怕燈光太亮招來炮擊和中美空軍飛機的轟炸,所以就在房子里僅燃了一盞小馬燈,光線極為黯淡、微弱,橫山勇就在昏黑的光影里,誇張地逐一辨認幾個師團長和聯隊長。

「咦,這是佐久君吧?」橫山勇笑嘻嘻地望著第68師團師團長佐久間為人中將的胖臉,「沒瘦嘛,你從洞庭湖的牛鼻灘打上岸來,怎麼樣,品嘗了不少湖魚的美味吧?」

佐久中將咧了咧嘴,沒說話。

「山本君!」橫山勇拍了拍第3師團師團長山本三男中將的瘦肩,「你已經進城逛了一圈吧?」

山本中將後跟「啪」地一併,立正道:「水星樓之戰失敗,我負全部責任!」

橫山勇擺擺手:「沒有失敗,你只是先去拜訪一下的嘛。中國人不歡迎,那好,我們還要去的嘛。」

山本的第6聯隊中畑護一聯隊長,漲紅了臉,搶先替師團長辯解:「司令官閣下,讓我們再強渡一次,一定能拿下水星樓,而且我們師團一定是首先從南門進城的部隊!」

橫山勇望了一眼山本身後的這個頗有些魯莽的中畑聯隊長,沒吭聲。中畑過早流露出的嚴肅和決心,破壞了他片刻幽默的心境。他轉到旁邊去,看見了岩永旺中將:「哈哈!岩永君,你的氣色很好啊!」

兩人會意地笑起來,笑得有些淫蕩。

「岩永君一定是獲得了中國皇宮秘笈,懂得房中之術,那麼多中國花姑娘都沒能擊垮你,你可是越來越有精神啊!」橫山勇的玩笑到了頂峰。

岩永旺聽了橫山勇的誇讚,非但沒有一點羞意,反而得意地仰脖「哈哈」狂笑起來。

「好了,開會!」橫山勇把手一揮,恢複了他刻板、陰沉的面孔。他走向臨時搭成的長條會議桌主位坐下。其餘軍官,都在他左右分兩排入座。

「諸位,開戰至今,各部隊戰績輝煌,天皇陛下每天都聽取軍部的彙報,關注我們的戰鬥進展情況,派遣軍畑俊六大將已發來嘉獎令,肯定我們在常德外圍戰的功勛,並希望我們再作出努力,完全攻佔常德城。」

橫山勇把開場白說完,拿起一張列印件:「現在是時間問題。我們這次戰鬥的天數已經過長了,所以,我們要抓緊進攻,早日結束戰鬥。」橫山勇威嚴地掃視了一圈左右軍官,進入會議主題:「現在我宣布總攻擊令:從11月25日24時起,由步兵第6聯隊從南方、步兵第133聯隊從北方、步兵第120聯隊從西方、獨立步兵第65大隊以及戶田部隊第2大隊從東方,向常德城東南西北發起全面進攻。攻擊部隊全部由岩永旺統一指揮。」

岩永旺傲岸地站起來亮相,彎腰致禮,「嘿」了聲,又坐下。

中畑護一大佐坐在尾端,眼睛彷彿要滴出血來。他不服氣岩永旺來擔任這個總指揮,雖然岩永旺作為此次常德殲滅戰的主攻部隊指揮官是戰前就已確認的事,但開戰後的實際戰果,並不說明岩永旺就比其他幾位師團長高超到哪裡去。比速度,他比不過第68師團,佐久師團長最先在塗家湖登陸開火;比進度,他比不過第3師團,山本師團長不管怎樣,已經打到過沅江北岸的水星樓,比損耗,他的109聯隊長布上照一卻首開紀錄,戰死在沙場。所以說,岩永旺實際上和誰都沒法比。而且從內心感情來說,中畑也更反感岩永旺,關鍵是他的同窗好友布上在岩永旺的指揮下死了。他認為任何一位軍佐,都應該為自己的部下獻出生命負完全責任。直接地說,如果不是岩永的指揮能力有毛病,布上又怎麼會被中國軍隊的炮彈擊中呢?是誰讓布上跑到中國守軍的前沿去冒險的呢?中畑把怨恨全集中到岩永旺身上,他不相信岩永旺來指揮所有的攻城部隊,包括指揮他隸屬的第3師團及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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