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李宗仁落葉歸根 第九章 李宗仁在中外記者招待會上妙語連珠

(1965年9月26日—1966年9月,北京)

1965年9月26日下午3點到5點,李宗仁在全國政協禮堂三樓舉行了中外記者招待會,可以算是李宗仁回來後各項活動的高潮。這是建國後第一次公開招待外國記者,大會場面盛大,氣氛熱烈。共有300多名中外記者出席,其中既有北京的中外記者,還有李宗仁專門從港澳地區邀請來的中外記者,還有各國來京採訪國慶活動的記者,及各國駐華使館的新聞官員。記者席上的耳塞型譯意風可翻譯英、法、日、印尼及粵等五種語言,這是在北京前所未有的。

周恩來十分關心開好這次招待會。李宗仁請周恩來推薦幾個人做參謀或者顧問。周就推薦了人民日報社長吳冷西、外交部新聞司長龔澎、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副主任張彥和中宣部副部長姚溱等四人。周恩來於9月中旬的一天,找這四個人到他的辦公室談話。周恩來說:「李德鄰先生去國16載,這次毅然歸來,很不容易。這次,李先生要舉辦中外記者招待會,請我推薦幾個人去幫忙,做參謀或顧問吧。我決定推薦你們四人前去。你們的任務只是從旁幫助,提供參考性的意見,一切均要尊重李先生,由李先生自己決定。只提供情況,如外國記者關心什麼問題,可能提出什麼問題。他有疑難也可以坦誠相告,但他怎麼講,完全由他作主。講話稿不用我們起草,他身邊的程思遠先生曾長期當過他的秘書。如果李先生一定要聽聽我們對他在記者招待會上講話的意見,可以請他考慮六條:一、歷史舊賬可以不提;二、重點講講回國後,尤其是參觀東北後的觀感;三、中美關係可以談,但以少談為好;四、中蘇關係可以不談;五、對台灣方面以態度平和、留有餘地為好;六、對記者當場提出的問題,可以據實回答。」

過了兩、三天,李宗仁就將吳冷西等四人請到他住處,商量如何準備舉行記者招待會。吳冷西等人根據周恩來的指示,向他提供了中外記者的情況和他們所關心的問題。李宗仁也大致談了他的打算,隨後就要程思遠先生同他們一起交換意見。程思遠再三要顧問們提些建議。吳冷西等起先還是說請他按照李先生的打算辦就行了,最後才根據周恩來總理交代的六點意見,委婉地向他提了一些建議,並一再說明只供參考,由李宗仁先生定奪。又過了幾天,程思遠約顧問們相聚,拿出李宗仁準備在記者招待會上的講話稿,徵求意見。吳冷西等看到其中的問題並沒有採納原來的建議,如中美關係、中蘇關係就講了不少話。倒是對台灣蔣介石方面的態度是平和、留有餘地的。顧問們按照周恩來原先的指示,完全尊重李先生的意見,只就講話稿中個別文字提了一些意見。

為了開好會,周恩來讓自己的隨身英語翻譯冀朝鑄為李宗仁作招待會的現場英語翻譯。冀朝鑄從美國哈佛大學畢業,英語流暢,反應敏銳,是一流水平的翻譯。李宗仁十分滿意。

這次記者招待會記者們提問踴躍,興緻很高。可謂盛況空前。李宗仁特別興奮,答話也妙語連珠,詼諧橫生,被港澳記者稱讚為「對付記者的能手」。

記者問:「你這次回國引起很大反應,請問回國經過是怎樣的?」

李答:「我這個活了70多歲的中國老頭子回到祖國懷抱是很自然的事,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至於我是怎樣回來的,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正如現在中國的俗話所說,條條道路通北京。情節如何,則無、可、奉、告。」最後四個字帶著濃重的桂林官腔,頗有味道。

記者問:「香港報紙說,你派了六個特使去香港,遊說桂系和國民黨人士返祖國,你可告訴我們是真的嗎?」

李答:「我自己完全不知有此事。但造謠的這張報紙倒很聰明,這樣做是為了增加報紙的銷路。我很原諒他們。」引起全場笑聲。

這次招待會不但發問多,而且所問範圍很廣,縱橫世界局勢,台灣問題,中美關係,中日關係,越南戰爭,中印邊境及他回國經過和回國之後的感受和打算等等。還問到了他的私事。

記者問:「李先生是否願意去台灣?」

李答:「我同蔣先生儘管在幾十年中意見相左,但並無私人仇恨。如果蔣先生確有誠意解決台灣問題,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在北京仍稱蔣介石為先生,與大陸方面對蔣的稱呼不同,被認為十分得體。

記者問:「李先生是不是馬列主義者?」

李答:「我不是馬列主義者,而是個愛國主義者。」

有記者問:「你在美國留了多少錢給兒子?」

李對這個問題表示不大高興,說:「我私人的事情很多,將答不勝答,這個問題無可奉告。」

李宗仁在講話中,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披露了美國曾經策動他倒蔣的內情,被稱為「大爆內幕」。李說:「1949年1月,蔣先生下野後的兩周間,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曾派人來訪問我,說是當時蔣先生挾其海空軍力量和黃金外匯逃往台灣,華府當局深感不滿,認為台灣地位未定,不容蔣先生前往託庇,擬即提出嚴正抗議;事前特先徵求我的意見,經我加以駁斥,他才打消此意。1955年,美國共和黨某要人,對我說,華府當局深欲與我密切合作,他以為我曾做過代總統又率領過軍隊,現在台灣必有一些潛勢力,如能策動駐台陸海空軍一部分或少數地方團隊發生兵變,美國即借口蔣先生不能維持秩序派兵登陸控制台灣,將蔣先生推倒,企圖由我登台主政反對祖國;他說,我較為開明,深合當前時代環境的需要,我以為我雖與蔣先生政見不同,但不忍借外力來推倒他,更不願做外國人的傀儡,當即嚴詞拒絕。」

蔣介石在海峽那邊聽了李宗仁的講話,不敢讓此消息在台灣傳播,通令將當日入台之香港報紙全部檢扣,並命令台北各報,只能刊載中央社之一則簡訊,不準擅作評論。

消息發表後,美國當局也很著急。美國國務院發言人麥克洛斯基趕忙出來否認。美國前總統艾森豪威爾亦加以否認。

黃紹竑也十分高興,會後填了一首詞,調寄《風入松》,抄錄如下——

秋高氣爽最宜人,綺席宴嘉賓;主人盛意濃於酒,答相問,理直言真;致敬舉杯祝願,為君浥洗風塵。

暢懷故舊認從前,其樂也津津;片言難敘多年別,好形勢,捷報紛紛;國慶屆臨前夕、歡騰六億人民。

這次中外記者招待會,開得甚為成功,李宗仁感到振奮。李把它作為回歸之後,自己報效祖國作出貢獻的開始。他認為自己回到祖國,享受祖國大家庭的溫暖,應該召回海外的一些朋友,回到祖國共同從事祖國建設事業。這些人有留居港澳的桂繫上層人士黃旭初、夏威等,有卜居美國的吳尚鷹、甘介侯和住在墨西哥的毛邦初等人。吳尚鷹擔任過孫中山的秘書,後來與孫科意見相左,寄居美國,李宗仁到美國後,與之過從甚密,李回國前曾邀其一同歸來。甘介侯和桂系有一定的關係,據說郭德潔對李的部屬,文的欣賞甘介侯,武的看重劉為章(劉斐)。李宗仁通過司徒雷登與美國拉扯關係,完全是甘介侯從中疏通。毛邦初是蔣介石的浙江奉化老鄉,是國民黨空軍副總司令,1950年因以他名義存的1000萬美元外匯之事,和台灣鬧翻了,避居墨西哥。李宗仁回國後,向周恩來總理關說,請允許這些人回國。周恩來表示,除甘介侯以外,其他的人都歡迎。李宗仁還向香港的黃旭初、夏威匯去了回大陸的路費,並要尹冰彥以李的名義致吳尚鷹、毛邦初問候和邀請的信函。

一場「文化大革命」,使這些人回國問題都擱淺了。李宗仁曾說:「他們幸好沒有回來,不然,在這場大難中,一定在劫難逃。我將無顏以對老友。」

「文化大革命」的狂風惡浪,紅衛兵們的紅色恐怖行動,李宗仁住在西總布衚衕公館裡,也有所聞,並不詳細。但也知道紅衛兵佔了「全聚德」,砸了「榮寶齋」,著名作家老舍被斗而投湖自盡,京劇名演員馬連良被抄家等。為了不使他困惑與恐懼,尹冰彥等身邊的人,總是有保留地向他介紹情況。但是,客人突然減少乃至絕跡,使他深感意外。他一向是好客而健談的人,突然間門庭冷落,踽踽獨處,使他漸漸從內心感受到這場風寒襲擊的痛苦。他終於忍不住問尹冰彥:「我在美國新澤西州的住宅里,過了好多年的廳長生活——郭德潔操持家務,我當客廳的一廳之長,想不到回國以後,現在又恢複了廳長生活。個人的生活,究竟還是小事,我不理解國家正在蓬勃向前的時候,為什麼發動這場文化大革命,把安定的社會造成恐怖的世界呢?!」尹冰彥也只能以表面上的「反修、防修」的說詞,向他解釋。

直接對李宗仁造成心靈上的震撼,是從新夫人胡友松乘坐他的紅旗轎車到北京醫院看病受到衝擊開始的。本來,郭德潔在世時,從來不單獨乘坐李的「吉士」車(後改為紅旗),有一天,當過李舊部的馬某,在一次活動中,鑽進了李的轎車裡;事後,郭大發脾氣,李也不以馬某的行動為然,曾囑尹冰彥轉告馬,下不為例。他們認為李的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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