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國共和談 第十三章 毛澤東邀請李宗仁等北上簽字,李宗仁猶豫不決

(1949年4月7日—15日,南京)

4月7日,星期三。這天晚上,李宗仁在傅厚崗官邸宴請從北平來的朱蘊山、李民欣、劉子衡等人。飯吃過了,該說的話也說過了,客人告辭以後,李宗仁告訴秘書,不要讓人打擾他,他要獨自呆一會了。他處於極度的矛盾彷徨之中,這個代總統真是難當,要打,打不過人家中共;要和,和不了,蔣介石根本不同意毛澤東那八項條件。蔣介石表面上說是下野了,實際上實權在握,密令將國庫所存全部金銀美鈔全部運往台灣,讓其心腹陳誠出任台灣省主席,為其坐鎮。種種跡象表明,蔣介石已秘密將海、空軍實力逐漸南移,以台灣為中心。蔣介石回溪口後,在家鄉建立電台七座,隨意指揮;參謀總長顧祝同,對一兵一卒的調動完全聽命於蔣介石。不久前,他在總統府宴請閻錫山、于右任、居正、顧祝同等,一席未終,顧參謀總長竟先後放下碗筷去接了三次老蔣從溪口打來的電話。他在席間看見,很覺得不是滋味。他作為代總統,手頭一文不名,為維持軍餉,曾命行政院飭財政部將運台灣的國庫銀元金鈔運回一部分備用。但是在台負保管責任的陳誠竟充耳不聞,無言抗命。他有令不行,十分惱火。更使他憤怒不已的是,自己身為國家元首,對近在咫尺的浙江省主席陳儀的撤換拘押,直等報紙刊出他才知道消息。一了解,陳儀因說蔣經國的「青年救國團」像一群土匪而得罪了蔣氏。最使他憤怒而痛心的是,據總統府秘書長吳忠信說,他身邊的衛士都是蔣介石的人。這使他言行均十分謹慎。現在國共和談的問題更是使他頭痛,他是以主和的面目來出任代總統的;他原是想借與中共和談而壓蔣,以取而代之,從而與中共劃江而治;可是,中共不但不同意劃江而治,還要他與蔣決裂。使他面臨的是痛苦的抉擇:南京政府何去何從?他和桂系何去何從?

他熄了燈,把頭靠在沙發背上苦思了好一陣子,忍不住打開收音機收聽中共的北平廣播。電台里又在點他和何應欽的名字。播音員用嚴正的聲音在說話:「……我們並不強迫你們下這個決心。南京政府及其代表團是否下這個決心,有你們自己的自由。就是說,你們或者聽蔣介石和司徒雷登的話,並和他們永遠站在一起,或者聽我們的話,和我們站在一起,對於這二者的選擇,有你們自己的自由。但是選擇的時間沒有很多了,人民解放軍就要進軍了——」

他無可奈何地關掉了收音機。

自從上個禮拜四,張治中率領南京政府代表團飛去北平,剛好一個禮拜了。中共的報刊和電台的播音,幾乎天天都點到他的名字,毛澤東、周恩來還通過多種渠道,往南京給他頻頻傳話。

4月3日,黃啟漢從北平回來,傳來周恩來的話:解放軍是要渡江的,渡江時,希望他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要離開南京,還建議他調桂系一個師來南京護守;也捎來李濟深的話:只要他和美蔣決裂,向中共靠攏,李濟深和毛澤東都願支持他擔任聯合政府副主席,讓白崇禧帶兵。

4月5日,劉仲容和朱蘊山、李民欣、劉子衡一同從北平飛來。劉仲容又傳來了毛澤東親口說的話:李宗仁的政治地位可以暫時不動,照樣當代總統在南京發號施令,桂系部隊也暫時不動;國共雙方領導到北平商談國家統一,李宗仁出席的話,毛澤東也親自出席。朱蘊山又帶來李濟深的口信:只要李宗仁把總統印帶在身邊,無論在哪裡簽署和談協議都行,將來他就可以憑此做中央人民政府的副主席。朱蘊山還捎來一封中共的最後通牒信,信中說,無論戰與和,人民解放軍都要渡江,並限南京政府於12日前答覆。

昨天,4月6日,他曾派甘介侯去美國駐華使館,將中共的最後通牒告訴司徒雷登大使,問及共軍渡江美國方面有何態度。大使的回答令他十分失望,還是前幾天說過的老話,要他讓國防部負起保衛的責任,是不會受到蔣介石的干涉的。關鍵的時候,美國人也靠不住了。

這次,朱蘊山、李民欣等是代表各民主黨派負責人而來南京的,他特地於今晚在官邸設宴招待,還請了程思遠、邱昌渭作陪。飯後談到戰犯問題,當時大家都認為這一問題還有商量的餘地。果然,朱蘊山等剛告辭離去不久,張治中來了長途電話,向他彙報近日在北平與中共代表個別交談的情況,和談尚無進展。看來,他該對戰犯問題有所表示,不使之影響和談的進行。在當晚接了張治中的電話後,他讓秘書黃雪邨代他起草一份電報打給毛澤東,重申他求和之誠意。他囑咐黃雪邨,電報中要著重提到戰犯問題。黃雪邨立時擬了呈來。他對電報稿中關於戰犯問題的措詞,十分滿意。黃雪邨當過胡漢民的秘書,善於舞文弄墨,長期替李宗仁寫了不少官樣文章,在這份電稿中,寫道:「……凡所謂歷史錯誤足以妨礙和平如所謂戰犯也者,縱有湯鑊之刑,宗仁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辭。」

當時是晚間11時,他閱後即交機密室拍發。原文如下——

張長官文白兄轉潤之先生有道:自宗仁主政以來,排除萬難,決定謀和,悱惻之忱,諒貴黨及各位民主人士所共亮察。今屆和談伊始,政府代表既已遭邀蒞平,協談問題,亦已採納貴方所提八條為基礎。宗仁懍於戰禍之慘酷,蒼生之憔悴,更鑒於人類歷史演成之錯誤,因以慮及和談困難之焦點,願秉己飢己溺之懷,更作進一步之表示:凡所謂歷史錯誤足以妨礙和平如所謂戰犯也者,縱有湯鑊之刑,宗仁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辭。至立國大計,決遵孫總理之不朽遺囑,與貴黨攜手,並與各民主人士共負努力建設新中國之使命。況復世界風雲,日益詭譎,國共合作,尤為迫切。如彼此同守此義,其他問題便可迎刃而解。宗仁何求,今日所冀,惟化干戈為玉帛,登斯民於袵席,耿耿此心,有如白水。特電布悃,諸希亮察。弟李宗仁卯陽印。

該電報在歷史上被稱為「卯陽電」。

第二天,4月8日下午,他就接到了毛澤東的複電,電文里強調根據八項條件以求具體實現,自不難獲得正確之解決,戰犯問題,亦是如此。他從電報中還獲知,張治中已經會見了毛澤東。電報全文如下——

南京李德鄰先生勛鑒:卯陽電悉。中國共產黨對時局主張,具見本年1月14日聲明。貴方既然同意以八項條件為談判基礎,則根據此八項原則以求具體實現,自不難獲得正確之解決。戰犯問題,亦是如此,總以是否有利於中國人民解放事業之推進,是否有利於用和平方法解決國內問題為標準。在此標準下,我們準備採取寬大的政策。本日與張文白先生晤談時,即曾以此意告之。為著中國人民的解放和中華民族的獨立,為著早日結束戰爭,恢複和平,以利在全國範圍內開始生產建設的偉大工作,使國家和人民穩步地進入富強康樂之境,貴我雙方亟宜早日成立和平協定。中國共產黨甚願與國內一切愛國分子攜手合作,為此項偉大目標而奮鬥。毛澤東。1949年4月8日。

他想,毛澤東的回電來得真快!毛澤東近來傳話頻頻,今日又與張治中晤了面,該又會有話傳過來。晚飯後,張治中就來了電話告訴他,毛澤東、周恩來今天在香山單獨接見了張,就和談中的有關事宜,長談了四個鐘頭。張治中在電話中談話的情緒顯得比前幾次要好。張說:「在關鍵的戰犯問題上,經過我方充分闡明意見,中共已作了讓步;毛先生談到,為了減少南京代表團的困難,可以不在和平條款中提出戰犯的名字,對南京代表團的處境和困難,也表示諒解。毛先生還說,和談方案先由中共方面草擬,拿出方案後,正式談判就容易了。將來簽字的時候,要是李德鄰先生,和南京政府行政院、監察院、立法院等各大院的院長何應欽、于右任、居正、童冠賢等先生都來北平參加則更好。」

毛澤東說不提戰犯的名字,當然算是一個讓步。對於那八條和平原則,最使南京方面人士不能接受的就是第一條嚴懲戰爭罪犯。蔣介石被赫然列在第一名,接著是宋子文,然後就到他和白崇禧,名單一大串,都是國民黨的要員。不提名字而已,對戰犯還是要嚴懲的。不提名字的讓步,只是一個小讓步。中共對堅持過江是絕不會鬆口的。現在這幾天是至為關鍵的日子,離中共最後通牒的12日只有四天了。他已經召集桂系的核心人物來南京作最後的商議,李品仙、夏威已經來到了。白健生也將和黃啟漢明天從漢口飛來。他猶豫不決已多日了,但是最後的抉擇總是要作出的。他覺得,中共的讓步就到此為止了,而中共堅持過江,連白健生都不會接受;看來,和談成功的希望是太渺茫。而要打的話,結局只會是失敗。

當時,參與桂系核心機密的程思遠先生在他的著作《政壇回憶》里,實錄了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等桂系領袖人物在那幾天的活動與密商情況,現轉引如下——

四月九日晚十時許,李宗仁約白崇禧、李品仙、夏威、邱昌渭和我在傅厚崗官邸會商時局,白崇禧說,目前最大的危機是蔣介石在幕後控制黨政軍大權,德公沒有掌握政府的權力。而今,蔣、李必須攤牌:如果蔣不出國,德公就應該急流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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