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國共和談 第七章 李宗仁要求及早和談

(1949年元月—2月,香港—漢口—南京—北平)

黃啟漢於1949年元月14日乘班船離開香港,15日到達廣州,然後乘車北上赴漢口去找白崇禧。他和李濟深談話後,又看了李濟深寫在白綾條子上給白崇禧的密信,心裡很興奮。信中李任公用了「不應再有所徘徊觀望之餘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及效法「先哲蔡松坡」這樣的句子。蔡松坡就是蔡鍔,當年曾在雲南起兵反袁(世凱)。他揣摩任公的意思是勸白崇禧將廣西的軍隊集中於武漢一帶,宣布反蔣起義。他覺得事關重大,任公的一席話使他產生了一種莊嚴的使命感。他和李任公告別後,一面收拾行裝和辦理一些在港業務結束手續,一面去函給白崇禧,告知白他有要事將要在武漢相見。正在這時,黃紹竑忽然到了香港要找李任公,而李任公已經離港北上。本來大家都是桂系的熟人,黃紹竑表現很失望,但黃並沒有告訴他此行來港找李濟深的目的。他也不告訴黃關於李寫信要他帶給白崇禧的事情。

元月中旬,他得到白崇禧複信表示歡迎他去漢口。他即刻動身離港。這時是數九寒天,乘船在甲板上受了風。在旅途中,感冒漸漸加重;他覺得事情重要,不敢在廣州歇養。在車過衡陽的時候,他碰見李任仁從桂林過來,也是轉車去漢口,並說是應白崇禧的電召去商量要事的。他知道李任仁在桂系中是以開明著稱並接近共產黨,因而他相信李任仁是贊同李濟深之主張的,所以他悄悄地將李濟深寫給白崇禧的密信也讓李任仁看了。李任仁看了後,感慨地說了一句話:「現在歷史已經到了轉折性的關頭了。」

在旅途中轉來轉去,車子停停開開,黃啟漢到達漢口已經是元月19日,就住在三元里白崇禧的公館裡。白崇禧一見他,就急切地問:「是李任公叫你來找我的嗎?」

他點頭:「李任公囑我帶信也帶話給你。」

他趕忙尋出密藏在大衣里的白綾條子。白崇禧接過來匆匆掃了一眼,喜出望外,說:「我派季寬(即黃紹竑)去香港找任公,想請任公來武漢主持大計。哪知道季寬撲了個空,幸虧你在香港和任公聯繫上了。」

白崇禧掂了掂手裡的白綾條子,又說:「你記著,對任何人都不要透露任公這封信的事情。不能走漏風聲。」

他點頭稱是,沒有說出曾讓李任仁看過這封信的事。

白崇禧又問:「任公還有什麼話轉告?」

他感冒已很嚴重,講起話來帶著鼻塞的聲音:「任公分析說,蔣介石敗局已定。中華民族已經到了一個新的歷史轉折關頭。我們何去何從,對於這個問題不能不認真、嚴肅、慎重地考慮。任公說他自己並不懂得什麼是共產主義、社會主義,但他說他相信共產黨、毛主席是真正為國家民族、為人民謀利益的,一切稍微具有一點正義感、民族感的人,都應該贊同和擁護他們;何況蔣介石統治中國20多年,已經把祖國弄得一團糟,凡是有志之士,無不痛心疾首,如今蔣介石即將徹底垮台,哪個還再跟他走,那是再愚蠢不過的了。」

白崇禧頻頻點頭,說:「所以我們上個月在這裡給蔣介石發了兩封電報,敦請蔣介石下野。」

黃啟漢繼續說:「任公還講到,也許有人以為過去曾經反對過共產黨,現在怎麼能夠合得來?任公講,過去是過去了,歷史是向前發展的,我們也要向前看,莫要向後看。任公講到他自己,不是也反對過共產黨嗎?但此一時彼一時也。過去不認識,今天認識了,只要現在我們所作所為,有利於人民,有利於建立了一個獨立自由的富強的新中國,就會化敵為友。」

白崇禧說:「任公講的都很對,自從東北戰事失利,繼之徐州戰況又告急,他早就看出這個仗再也打不下去了,才向蔣介石發了電報施加壓力,要停戰談和;還想請李任公來主持政治,舉旗反蔣聯共。今天看了任公的密信,又聽了你捎來的口信,我們是大有幹頭的。這件事,你先要保密,你也暫時少拋頭露面。」

白崇禧臨走出房門時說:「我看你病得不輕,路上辛苦了。我等會叫醫生來給你看病。明天我找李任仁、夏威他們幾個人來商量對策,你就不參加了。好好休息一下。」

第二天,也就是20日夜深了,商量對策的秘密會議開過之後,白崇禧又到他的卧室來,先問:「你的感冒好一點嗎?」

黃啟漢說:「吃了葯,又休息了一天,好了,退燒了。」

白崇禧望著他說:「你身體好了的話,有事給你做。」

他急切地問:「什麼事?」

白崇禧說:「自從我們給蔣發電報,主張和平解決國共問題,蔣特別惱火。這一回勢必和他鬧翻了,而現在我們和共產黨還沒有取得聯繫,李任公又北上去了,怎麼辦呢?剛才我們幾個人商量了一下,認為當前最迫切的問題,就是必須儘快和共產黨方面取得聯繫。我想請你和一位老先生到信陽轉赴前方,去和中共接頭。第一步先搭上一條線,以後好聯絡。」

他問:「我去到中共那邊,講些什麼?」

白崇禧想了想,說:「你只講我們主張停止內戰,恢複和平談判解決問題,先彼此聯繫就是了。到那裡以後,看情況,如交通許可,還可以到北方去找周(恩來)和葉(劍英),也順便找李任公。」

最近這段時間以來,黃啟漢內心也很不平靜,在蔣介石即將垮台的形勢下,他常常在思索桂系及個人的前途和命運,特別是在香港李濟深講的道理和所指的出路,使他看到了光明,十分興奮,儘管高燒剛退,身體還在恢複之中,他也一口答應接受這個任務。

次日(21日)上午,頭髮花白、身穿長衫的湖北民主人士李書城老先生來到三元里白的總部里,由白崇禧介紹與黃啟漢認識,並吩咐了參謀長徐祖貽準備車輛和其他事項,打算讓兩人第二天就動身北上。

形勢又很快有了新變化。當天下午,白崇禧收到了南京發來的宣布蔣介石「引退」並以李宗仁為代總統的通電;晚上,白崇禧又收到蔣介石從溪口老家專門打給白的一封電報,說什麼「數十年袍澤,同生死,共患難,臨去不勝依依」的話。白崇禧看罷蔣的專電,嗤之以鼻,讓黃啟漢隨便擬個複電給蔣,敷衍一番。接著,白在他的辦公室又邀請李任仁、李品仙、夏威、劉斐、徐祖貽、韋永成和程思遠等七八個桂系核心人物來開會密商,黃啟漢也參加了。劉斐是剛剛辭掉國民黨軍委參謀次長回到湖南家鄉,而又被白崇禧邀請到武漢來的。

白崇禧首先講話:「我們昨晚剛開會,今天又有了新情況。老蔣終於干不下去,要拿德公作擋箭牌,看樣子他還是要在幕後控制的。但事已至此,只好全力支持德公,早日實現停戰和談。我們再商量一下做法。」

李任仁說:「我們既然要跟共產黨和談,毛澤東已經提出八項條件表明態度,並主張華中五省先停止徵兵征糧和要釋放政治犯。」

黃啟漢注意到白崇禧臉色頓時變了,陰沉下來。

李任仁繼續說:「假如不停止徵兵征糧怎能使人相信我們有和平的誠意,不被人以為是在施緩兵之計呢?」

白崇禧盛氣凌人地插話:「和談尚未開始,怎麼能夠停止徵兵征糧呢?萬一談不成,豈不是誤事?!」

黃啟漢是贊同李任仁的意見的,但看到白的態度橫蠻,知道再講也沒有用,就不作聲了。別人也默不作聲。

過一會,李品仙說:「還是談談八項條件吧。第一條首當其衝要懲辦戰爭罪犯,這一條就不能接受。」

白崇禧說:「懲辦戰犯等於把我們一網打盡,這怎麼受得了呢?」

李任仁說:「懲辦戰犯問題,無非是明確戰爭責任的問題。講到個人,只要促成和談,實現和平、民主、統一,就可以從戰犯變為功臣。」

白崇禧聽了還是不同意,反駁說:「這是我們自己這樣講的,哪個能保證?」

李任仁又說:「接受了就不是一網打盡了,因為留用者留用,遣散者遣散,組織編遣委員會,委員各佔一半,這些對我們是有利的。」

劉斐也說:「重老(即李任仁)說的還是對的。如果只同意後面七條,不同意第一條,顯然會給人看出是因為你自己的名字也在戰犯之列的關係,這就太不漂亮了。」

黃啟漢這時也忍不住說:「如果不是完全同意八項條件為談判基礎,根本就不可能進行和談。」

夏威、韋永成也說:「形勢既然已經如此,看來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大家都基本同意以毛澤東的八項條件為和談基礎了,都望著白崇禧。白崇禧坐在書桌前的紫紅皮轉椅上,兩肘支在左右扶手上,雙掌撐著前額沉默了好一會。這是大家熟悉的白的在沉思的姿勢。大家都不作聲。辦公室里靜謐無聲。窗外已經傳來了遠處的一兩聲雞啼,夜已經深了。

白崇禧緩緩放下雙掌,抬起頭來說:「好吧,有什麼辦法,我們只得同意接受這八條作為和談基礎了。」說罷,白又語調低緩地問大家:「萬一我們的軍隊在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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