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國共和談 第五章 潘漢年安排李濟深離開香港前往東北解放區

(1948年11月—12月,香港)

這些日子,他處於十分興奮的狀況之中。他儘管還身在香港,心已經在嚮往即將乘船北上的情景。嚮往著新的政治協商會議,嚮往著新的民主聯合政府,嚮往著即將誕生的新中國……

1948年真是一個轉折性的年頭。蔣介石的獨裁政權崩潰瓦解,已經是大勢所趨。人民解放軍在各地轉入反攻,捷報頻傳;及至秋冬之間,遼瀋戰役、淮海戰役又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北平解放已經是指日可待了。今年元旦在香港灣仔那座由陳此生租來的大房子里宣布成立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時,他就旗幟很鮮明地說:「蔣介石言而無信,反覆無常,這是我李濟深幾十年親身經歷,毫不虛假的,我們只有各盡其力,走擁護共產黨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這一條道路。」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成立,最初他提出想請宋慶齡領銜,宋答覆她以不出面為好,在香港的同志可以請何香凝先生參加,後來大家的意見認為請他出面領銜主持,這樣能夠發動和領導國民黨內一切民主力量,從各方面協助中國共產党進行新民主主義革命。他覺得身上的擔子很重,關於怎麼走民主道路的問題,有諸多觀點,存在著不少鬥爭;他慨然應允出面擔任主持工作,撥開迷霧,與何香凝、蔡廷鍇、柳亞子、陳此生等諸位前輩一起,堅決主張擁護共產黨的領導,打倒蔣介石,成立革命的聯合政府,以便有效地進行各項革命和建設工作。在他的提議下,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這個口號,也在第一屆代表大會宣言中表達出來了。當時,蔣介石宣布「中國民主同盟」為「反動組織」而取締,民盟總部亦遷來香港堅持鬥爭,而且更加活躍。民主促進會、農工民主黨、致公黨等愛國民主黨派的負責人與不少無黨派愛國民主人士,在蔣介石的高壓政策下,亦紛紛從內地雲集香港,進行各種愛國民主活動。這年5月1日,毛澤東主席親自給他和民盟中央常委沈鈞儒致函,提議召開政協會議,成立民主聯合政府,還打算邀請各民主黨派及重要人民團體的代表來解放區進行討論。為此,中共駐港負責人潘漢年等多次登門上他家裡來協商。毛澤東的函件在他心裡掀起了波瀾,他像是看到新中國的航船已經在海平面上露出了桅杆。8月下旬,他讓蔡廷鍇代表民革,與代表其他民主黨派的沈鈞儒、章伯鈞等一批著名的民主人士一起,在中共方面的章漢夫陪同下,作為第一批北上人員乘租用的外輪離開香港。這是租用的蘇聯輪船波爾塔瓦號,從東北裝來了大豆、皮毛、豬鬃等土特產品及黃金,到香港來換回了西藥、電訊器材、高級紙張以及汽車輪胎等物資。輪船要經過台灣海峽,隨時都有被蔣軍兵艦炮擊和飛機轟炸、甚至劫持到台灣的危險;而且航程很長,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會出問題。這艘船出發後,他十分擔心船的安全,一直焦急地等待著船開出後的消息。直至第八天,潘漢年專程笑孜孜地登門告訴他:已經接到大連方面的電報,說「船已順利到達朝鮮的羅津,中央派李富春同志專程迎接,已前往哈爾濱。」不久又傳來消息,他們於九月底安全抵達東北解放區的中心城市哈爾濱。他聽了十分振奮,顧慮也消釋了。第二批民主人士,包括郭沫若、馬敘倫、許廣平母子等,也即將出發。他將作為第三批民主人士中的一員,很快也將離港乘船奔赴東北解放區。這使他的心一直難以平靜下來……

兩天之前,潘漢年已與他約好,今天下午2點半鐘到他家來具體討論乘船離港的計畫。他十分興奮地在等待潘先生的到來,連午覺都沒有睡好。他最近已經意識到,在最近蔣介石途窮日暮、四面楚歌的時候,他已經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有種種跡象表明美國方面因為蔣介石的腐敗和屢打敗仗而考慮換馬的時候,敏感而老練的港英當局風聞了李濟深可能與中共聯合,昨天,港英當局派了一個官員來看望他。寒暄過後,探詢地問:「風聞中共方面想邀請李先生北上共議政事,是否確有其事?」

他知道港英當局為了維持香港的局面,十分希望中共和國民黨「劃江而治」,因而願意他坐鎮香港,不希望看到他到解放區去。他笑了笑,回答:「抗戰勝利後,中國內戰不息,動蕩不安,老百姓再也不堪戰亂了。國難當頭,我是坐在香港自家屋裡對國家大事發幾句議論尚可,別的事做不了啰,任潮老矣,已經不堪顛沛流離了。」

也曾有個美國駐外官員在金陵飯店的一次宴會上與他接觸,有意識地向他發問:「李先生,有消息說,我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想以李宗仁先生取代聲譽掃地的蔣委員長。你是老桂系,李宗仁是得你扶植的新桂系的領袖,想必李先生你很快將會對中國政壇有所作為了?」

他盯著對方望了一會,坦然而答:「蔣介石禍國殃民,給國民帶來深重的災難,他聲譽掃地,不得人心,是所有正直愛國的中國人所有目共睹的。可是美國人以為換一個人就能挽救危局,那不是太天真幼稚,就是對中國國情的無知。我想告訴你,我黨馮玉祥將軍今年初在美國演說講的:『中國的前途在於推翻蔣介石的獨裁統治,在於與工農大眾在一起,把毛澤東的宣言、中國民主同盟的宣言和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的宣言綱領,真正實行起來;我們工農大眾喜歡什麼,我們就說什麼做什麼,而不能是美國人喜歡我們說什麼做什麼,我們就說什麼做什麼。』貴國《紐約時報》曾經歪曲了馮將軍的講話,我曾替馮將軍申明真相,將他這段話登在香港《華商報》上。」

那個美國官員在宴會上真是自討沒趣。

他已經是多次抬頭看牆上的鐘了,怎麼還不到2點半?!他自己嘲笑自己,真是「心急也嫌鐘錶慢。」潘漢年已經多次來過李家,給他十分深刻的印象。從1947年底開始,中共香港分局與民主黨派領導人定期舉行座談會,座談會每兩周開一次,邊聚餐邊座談,由中共香港分局的領導人和各民主黨派領導人輪流主持。如輪到中共主持,座談會就在連貫家裡舉行,輪到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主持,就在李濟深家裡舉行,輪到民盟主持,就在沈鈞儒家裡舉行。每次座談會都有中心議題,大家各抒己見,暢所欲言,融洽無間。潘漢年是很受大家歡迎的座談會主講人之一。他很欣賞潘漢年言談亦莊亦諧,舉止溫文爾雅,寓宣傳於談笑之間,還能隨口吟詩作對。

「當——」牆上的鐘到2點半時敲了一下,餘音未絕,潘漢年居然笑眯眯地走進客廳里來了。潘漢年斯文地抬手扶了一下鼻樑上的金絲眼鏡,再指指門外,幽默地說:「李任公,你門外有『狗』。」

他問:「你發現什麼情況?」

潘漢年憑長期搞地下工作的經驗,覺察李濟深門口的異樣,說:「你門口附近有兩個形跡可疑的傢伙,我一看就知道是特務。」

他淡然一笑,說:「蔣介石要留我在南京留不住,是不願我離開香港的,更不願我到解放區去了。他們一定是聞到什麼風聲了。」

潘漢年神色嚴肅地說:「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警惕。李先生放心好了,我們也要作出相應的安排。關於你乘船離港北上的行動,周恩來再次來電關照,要保密,謹慎,周到,安全。今天我專門來跟你討論具體的方案。我們要選擇確定一個最保險的方案。」

李濟深也說:「前幾天,何香凝老人也勸我早走的好,一則是形勢發展的需要,二則是為了安全起見。我在香港已經是樹大招風了。」

他倆上樓到書房去認真籌划起來。潘漢年告訴他,方案考慮得十分縝密細緻,諸如:租哪一家公司的船?船長、大副、二副,對我們的態度如何?這條船上將有哪些人同行?有幾個人認識李濟深?人們帶的行李有多少?萬一有意外的人認出他是李濟深怎麼辦?乃至怎麼出門、住旅館、搬行李、保衛、放風等具體細節,都進行了推敲,並徵求他本人的意見。他聽罷,深為共產黨對他的尊重和愛護而感動。

商議罷北上的事,潘漢年望著他說:「李先生,我們有一事想請您幫忙。」

「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他說。

潘漢年說:「現在天已經轉冷,我們東江游擊隊要添置冬衣,北邊的經費一時還匯不來,有朋友聯絡好了馬連良和張君秋,請他們唱幾天義務戲,籌一筆錢。我想請李先生出面,先宴請馬、張諸位。」

他聽了,一口應承。

潘漢年臨走之前,還告訴他兩件事:「一件是第三綏靖區何基灃、張克俠將軍率領所屬第五十九軍、第七十七軍的部隊2.3萬餘人,在徐州附近起義,加入人民解放軍。另一件,我們剛剛得到可靠消息,蔣介石的親信、擔任國策顧問的陳布雷先生不是像日前中央社報導的『心臟病突發逝世』,而是因感於蔣介石政府垮台無可挽救,飽受刺激,就採用吞服大量烈性安眠藥的辦法自殺於卧室之內。還在辦公桌上留有一封致蔣介石的遺書。」

有部隊起義參加人民解放軍,在近年來不斷發生,這是在李濟深意料之中;張克俠是馮玉祥部將,馮玉祥出國之前,曾帶張來見他,要張以後聽他指揮。他曾告訴張克俠,以後不要打中共,遇到中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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