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抗戰中的桂林文化城 第十五章 李濟深放走鄒韜奮,中共對白崇禧與何應欽區別對待

(1941年春—1944年春,桂林)

李濟深拿報紙的手都在打顫。那是林秘書為他剪輯出來的有關所謂皖南新四軍「叛變」的中央社消息和報道。有桂林出版的廣西日報和掃蕩報等,還有重慶的中央日報,都在頭版頭條刊載這類新聞。救亡日報開了「天窗」,拒登中央社的消息,以示抗議。血,直往他腦門上沖。這個謠言,也造得太蹩腳、太無恥了!新四軍怎麼會叛變?!葉挺軍長怎麼會叛變?!他太了解葉挺了。北伐的時候,他擔任國民革命軍總參謀長兼第四軍軍長,葉挺就是他的部下,在第四軍擔任獨立團團長。葉挺打仗勇猛,賀勝橋與汀泗橋戰役打出了威風,獲得了鐵軍的稱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他素以儒將著稱,此時也制不了怒。端上來的早點他碰都沒有碰。他沉默了良久,才嘆了一句:

「中國就會要斷送在他們手裡!」

林秘書進屋來,提醒他:「主任,早點要涼了。」

他卻囑咐秘書:「你隨時為我整理這方面的材料。有希夷(葉挺的字)的消息,隨時告訴我。他們把他俘虜了,什麼事都會做得出來的。獨夫不怕千夫指呵!」

林秘書建議說:「你何不給姓蔣的寫封信?」

他想了想,說:「以前我給他寫過多封信,他聽得進么?根本當你刮耳邊風。你倒是立即給我擬兩封電報,一封給陳誠,陳誠和希夷曾是一個師的袍澤,請他對葉的安全關注。再一封給顧祝同,說既然葉挺因傷被俘,我準備派一個醫生去為他治傷。」

皖南事變,使他對蔣介石的面目及為人,認識得更加清楚,也給他帶來悲憤和痛苦。他十分後悔,後悔在十多年前沒有識穿蔣介石,而贊同了蔣介石四·一二清黨的主張,促成了國共的分裂。蔣桂戰爭,特別是日本人侵華的九·一八事變之後,他對蔣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參加了反蔣抗日的福建人民政府,也支持了兩廣反蔣的六一運動。他傾向民主,反對獨裁,廣交民主黨派,力求進步。他團結了一批反蔣愛國人士在香港組織民族革命同盟,進行反蔣抗日活動,因為香港政府所不容,就回到廣西梧州老家來住。刺殺過蔣介石、汪精衛的反蔣義士王亞樵,也受到他掩護,藏在梧州。因事不機密,警惕性不高,致使王亞樵在梧州被戴笠利用叛徒所暗殺。西安事變,他積極支持張學良。他不主張放蔣介石,但主張政治解決西安事變,成立舉國一致的聯合政府,組織統一戰線,立即對日宣戰。七七事變後,他和馮玉祥上廬山找蔣介石面談,對蔣嚴峻地表示:如果蔣不立即對日抗戰,他與馮下山之後,便以政治家的地位,與蔣相對峙;如果蔣實行抗戰,他們兩人便以軍人的地位,服從他的驅策。因而抗戰軍興之後,他和蔣介石敵對八年之久的局面結束而有一定的諒解。他應蔣之邀請,到了南京擔任軍事委員會常委。南京淪陷後,他隨著到了武昌。他介紹了很多朋友當參政員,蔣介石還是不放手,怕民眾運動。蔣介石讓孔祥熙擔任行政院長,其他重要職位,蔣也是讓主和派的親日分子擔任。他十分不滿,住在東湖,給蔣介石寫了一封長信,提出自己的主張:現在舉國抗戰,而蔣所重用的人如汪精衛、何應欽等都是不主張抗戰的,這樣搞不好抗戰;他提出必須堅持抗戰和實行民主的兩大主張,並主張請毛澤東、周恩來、白崇禧、馮玉祥等主張抗戰的人士,不論黨派,都讓其參加組織最高國防委員會,商量國家大計。如果從個人喜怒好惡決定國家大計,抗戰是無勝利把握的。蔣介石收到他的信後,請他去吃了一頓飯,只說他寫的信已經收到了,毫無表示,使他十分憤慨。不久陳誠來東湖看他。他對陳誠說:「辭修兄,蔣先生對你十分信任,你要勸勸蔣先生:一不要怕共產黨,二不要怕民眾;抗戰前途才有希望。」他意識到,為了抗戰前途,要打破蔣介石包辦獨裁的局面,單靠個人寫信建議是不行的,必須策動各方面的力量而向蔣介石施加壓力才有辦法。於是,他在衡陽、桂林等地廣為聯絡,積極活動。這時,蔣介石、吳稚暉打電報給他,稱中央擬設一政治局,請他出面主持。陳誠還突然奉蔣之命飛來桂林,將他拉去重慶。他到了重慶才知道不是成立政治局,而是要組織黨政委員會。他說可以負責,但要有條件:一是凡是主張抗日的,不分黨派,都要用;二是凡是鬧小宗派,黨派成見深的人就不能用。蔣介石勉強答應,蔣作主任委員,他為副主任委員。當時,周恩來、高崇民、張友漁、梅龔彬、劉一峰等都在黨政委員會內。蔣介石害怕黨政委員會權力大,讓它受行政院牽制,因而不能起多大的作用。他在重慶覺得黨政委員會是個空殼子。蔣介石還不放心,怕他以黨政委員會來反蔣,就派了心腹人物李宗黃、晏道剛在裡面管黨務和軍事。蔣還利用特務手段對他進行秘密監視,使他覺得在重慶既起不了什麼作用,又不大自由。蔣介石對他很不放心,在1940年春,調程潛來接替他管黨政委員會,當時撤銷白崇禧的桂林行營後,設立軍委會桂林辦公廳,派他去擔任辦公廳主任,他覺得離開重慶去桂林,實在是得其所哉。

對他回桂林,蔣介石仍然不放心,派了蔣最親信的特務頭子之一林蔚來辦公廳當副主任,其用意十分明顯,是對他進行監視和限制。他對林抱一種很冷淡的態度,重要的文電,很少交林批閱。林每日在廳里午餐,由原行營遺下的一個小廚房為其開伙食,報公賬。他認為是浪費不合理,命撤銷小廚房。林無可奈何,只好回家去吃飯。不久,林就自動要求蔣將其調走了。桂林辦公廳轄三、四、七、九戰區,指導桂、粵、湘、贛、閩、浙、蘇、皖八省,在作戰上,沒有指揮權,事實上只是承轉機關,在軍政方面,他沒法有所作為,沒法做一些較大的事情。因而他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事事感到掣肘,雖儘力但不能常常順心。他在不能有所為而感到苦惱時,總是沉鬱地說:「我們只能消極地革命呵。」

可是他在桂林,維護了進步力量,掩護了不少民主人士。對於一些壓榨老百姓勒索錢財等的不法官兵,他叫軍法處認真檢查,有的他還提來親自審處。馮玉祥在桂林辦的三戶書店,他極力掩護,通知有關方面不能去搜查。陶行知的育才學校辦在桂林,蔣介石特務想去搗亂,他反對並親自驅車前去斥罵特務。宋慶齡和海外進步華僑陳嘉庚等募集了醫藥、器材幫助八路軍。但到桂林之後,需有辦公廳的批文,才能有車輛運往陝北。辦公廳內的蔣幫分子,總在呈文到傳達室便扣壓,不給他過目;後來由夏衍與林秘書商量,來文直接由夏衍交給林秘書,呈給他及時批閱後,轉給夏衍。以後這些送批工作,專門由救亡日報記者陳子秋擔任。這種情況,以後還是被軍統特務知道了,對林秘書也盯得很緊。有一次,廣西大學引起學潮,學生被捕的有二十餘人,其中有中共黨員。李濟深獲悉後,派林秘書去見省主席黃旭初。他在保定陸軍大學擔任教官時,黃旭初是他的學生,師生間感情甚好。秘書問:「見到旭初講些什麼?」他說:「你只說一句話,講:我以前也捕過學生,至今耿耿於懷。」林秘書與黃是世交,黃沒有在客廳見李的秘書,延請在辦公室里相見。黃正在批閱公文一批畢,問來意。林秘書只把李的話照背出來。黃旭初聽了,睜大眼睛問:「還有什麼?」秘書說:「只有這句話。」說罷便告退了。下午,秘書回廳向他彙報時,他說:「旭初已經來過電話,學生放了。」

皖南事變以後,各地傳來國共摩擦日益加劇的動態,一些進步人士及中共黨員被捕被關,使他憂心忡忡。桂林怎麼樣啦?一天,他乘了小卧車到街頭察看。昔日抗日救亡文化活動高漲的十字街廣場一帶,如今一片肅殺氣氛。抗戰歌聲幾乎消失了,使人熱血沸騰的街頭演出與演講也不見蹤影,在被稱為文化街的桂西路一帶,在新華日報桂林營業處門口,在往日讀者潮湧的生活書店門口,徘徊著好些不三不四的人物,一看就知道是特務。正中書局、國防書店等右翼書店門前正可羅雀,既無特務,也無顧客。在八路軍桂林辦事處門口,更是明目張胆地雲集著大批特務,有的公開將手槍插在身上,在拐角處還停放著一輛軍統牌號的吉普。連行人路過這一帶也臉露恐懼地加快了步子。他陡然想起了1927年清黨,那時他太糊塗,跟蔣介石一起抓了人、殺了人,至今想起就痛心。現在的氣氛跟當時何其相似呵。李宗仁、白崇禧是不是也像當年一樣,充當急先鋒?黃旭初是不是也像當年一樣,大開殺戒?他想到此,心不由得栗然一縮。他又想起被俘的葉挺,已經好些天了,不知性命如何?十多年前國共分裂,葉挺、賀龍跑到南昌舉行八一起義,他曾派部下陳濟棠、錢大鈞去打葉挺。現在他卻要搭救葉挺。

他驅車回到公館,進屋見到林秘書便問:

「葉挺有消息么?」

「有消息說還囚在顧祝同那裡。」秘書說。

「醫生上路了么?」他又問。

「我送他上火車的。」林秘書猶豫了片刻,又說,「那個醫生派頭十足,衣冠楚楚,洋味太重,能為希夷治傷么?」

他瞥了林秘書一眼,那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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