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抗戰中的桂林文化城 第十四章 周恩來與黃紹竑夜談,桂系反共留有餘地

周恩來與黃紹竑天目山上夜談

(1939年2月—4月,桂林—天目山)

1939年2月18日。除夕。從桂林市的桂北總站駛出的一趟列車,在抗日救亡的歌聲與爆竹聲中駛離了這個城市,往東北方向開去。在一節車廂里,同座坐著三個人。一個穿便裝,兩個穿軍裝,年紀都是四十齣頭。穿便裝的是從廣西出去在浙江省任省主席的黃紹竑。穿軍裝的是周恩來和葉挺。剛上車時,周恩來介紹說,這是新四軍軍長葉挺時,黃紹竑頗覺尷尬,因為他同葉挺交手打過仗,如今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他的手欲伸又止。葉挺見狀,十分痛快地將手一下就伸了過來,兩人才握起手來。周恩來笑著說:「你倆同在華東前線,要攜起手來才能打敗日本人呵!」

黃紹竑這次和周恩來同車去浙江,是前不久在重慶偶然相約的。那是1938年底;黃紹竑到重慶參加國民黨中央的會議,討論汪精衛逃到河內發出的向日本投降求和的「艷電」。一天,李濟深約請一些人士到神仙洞李家開茶會,談當前團結抗戰問題。在座的有馮玉祥、周恩來、秦邦憲、陳紹禹、葉劍英、李宗仁和白崇禧等,在黃紹竑將浙江的情況介紹了一番之後,馮玉祥稱讚說:「這才算是抗戰工作!」周恩來說:「現在到處都發生摩擦(指國民黨與共產黨之間發生摩擦),只有季寬先生那裡還沒有發生摩擦。我打算到浙江去看看。還順便去紹興故鄉省親。」黃紹竑當即表示歡迎,並說最好一同乘車前去。

黃紹竑之所以對周恩來去浙江表示歡迎,還主動提出一同乘車前往,除了因為周恩來是北伐時的老相識,又是軍委會政治部副主任之外,主要還是因為抗戰以來,他在和周恩來的數次接觸及與八路軍打交道中,為周恩來的人品與智慧和八路軍的抗戰精神所觸動。山西會戰時,蔣介石派他到山西擔任二戰區副司令長官,與閻錫山一同指揮作戰。他從娘子關到雁門關一帶前線,目睹的是兵荒馬亂的景象;日軍節節推進,山西我軍兵敗如山倒,難民流離失所,饑寒交迫;從前線潰退下來的散兵游勇和傷病員四處流浪,無人收容。他見到閻錫山及其軍政官員都是憂心忡忡。他在平型關附近見到彭德懷及在太原見到周恩來都充滿著信心。他親眼看見八路軍主力開赴平型關前線,裝備雖差,彈藥也不足,卻秩序井然,生氣勃勃,還沿途救濟難民,發動群眾。他將共軍與國軍兩支部隊相比較,真是慨嘆不止。在長城的著名關隘娘子關,周恩來向他建議:不要把所有兵力都放在正面打陣地戰,要派部隊迂迴到敵人後方去以游擊戰打擊敵人。他對周恩來的建議和關於日本軍國主義是可以打敗的信心及分析,都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在國共合作的忻口戰役中,閻錫山稱讚:「周先生的確是個大人才,國民黨是沒有這樣的人才的。」他確是深有同感。一次,第二戰區兵站副監盧佐為了八路軍彈藥補充問題在太原請示黃紹竑。他說:「這是你兵站職務上的事,為什麼要問我呢?」盧佐說:「如果是其他部隊,就沒有什麼問題。但是,這是共產黨的軍隊,而且要的數量相當大,按編製他只有三個師,所以才請示您。」他對八路軍靠劣勢裝備在平型關打了勝仗十分佩服,就說:「這是全國全面抗戰,彈藥補充還分什麼彼此呢?而且我看見八路軍士兵身上只有一條子彈帶,恐怕一個基數(六十發子彈)還不到,過去的底子太少,又經過平型關戰役的消耗,他們的編製雖說是三個師,恐怕是六個師還不止呢。你按可能盡量地發吧。」後來在武漢東湖,他也去找周恩來請教關於發動民眾、組織民眾、團結民眾的方法,還請周恩來以後派人去浙江幫忙。為此,他曾經受到了蔣介石的批評:「你怎麼隨便批准給八路軍彈藥補充?發多發少這裡面有政治問題。你自去山西作戰回來,逢人就說八路軍紀律好,長於打游擊戰,共產黨如何動員民眾、團結民眾、軍民配合的好話。說你閑話的人多了,你要注意。」他知道,蔣介石的這番話,無異於對他的一番警告。他自己覺得是憑抗戰的良心來做這些事的,也不在乎蔣介石有怨言和看法。在蔣介石的老家擔任省主席真不是滋味,那些士紳們隨時都通天告刁狀,人家任命了某某人擔任省政府委員,他當主席也不知道。他已經幾次向蔣介石辭職不幹,蔣就是不準。要不是現在全國抗戰,他不盡點責良心上過不去的話,他早就想甩手不幹了。

他在重慶跟周恩來約好後,就先期飛返桂林。2月16日,周恩來和葉挺從重慶飛到桂林。2月18日,他們就一起乘火車上路。

黃紹竑過去在山西、武漢及重慶與周恩來見面時,或是開會座談,或是研究打仗,大都是在處理公務的場合,還有各種頭面人物在場,他作為個人還沒有感到多大的內心壓力。這次,在漫長的旅途中,在車廂這個狹小的空間里,他與作為中共代表的周恩來相對,又有過去戰場上的對手葉挺在場,他聽著腳下車輪駛過鐵軌發出的隆隆聲,心裡陡然感到惶愧不安。他不會忘記那一年的,蔣介石電召他從南寧去上海,與李宗仁、白崇禧、吳稚暉等多次開會,策划了四·一二事變,也就是「清黨」,許多共產黨員、進步知識分子和工農群眾,被他們通緝、逮捕、殺害。可以說,他的手上粘滿過共產黨人的血,共產黨跟他有深仇大恨。儘管日本人侵華以來,中共領導人多次聲明,無論任何黨派與軍隊,只要奮起抗日,就可以跟中共並肩作戰,結成抗日統一戰線,中共決不計舊仇宿怨。他開始聽了,將信將疑;而周恩來代表中國共產黨在西安事變的所作所為,才深深震撼了他的心靈。今天,在這個車廂里,他又冒出了不安的心緒。再說,葉挺在座,真是有點「冤家路窄」。葉將軍在北伐中戰功赫赫,舉世皆知,四·一二事變的第二年,8月1日,葉挺他們在南昌舉事,他竟奉蔣介石之命,從韶關派部隊開往江西會昌堵擊葉挺部隊,在會昌一戰被葉軍所擊敗;他率領重兵在筠門嶺等地堵擊葉軍,使葉軍損失較重而向粵北、湘南轉移。他想,儘管大敵當前不計舊仇宿怨,舊仇宿怨還是個歷史存在呵!他惶愧、尷尬的心情,使他顯得拘謹而沉默。他感覺得到周恩來那雙在烏黑眉宇下機敏而充滿活力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他的內心世界被這雙眼睛所洞察。周恩來敏銳、周到、善察人意。周恩來說:「季寬先生,即使過去有什麼不愉快的事,那就讓它過去了。歷史總是前進的。在日本人侵略面前,沒有比國家和民族的利益更重要的事了。」

坐在周恩來身邊的葉挺,坦誠爽朗地笑著說:「季寬先生,南昌起義以後,在會昌戰場上,我和恩來是你的對手;今天,在華東抗日戰場上,我們新四軍和你是朋友了。」

他坐在周恩來與葉挺的對面,也坦誠地說:「葉軍長,我們是應該在一條戰壕里流血了。」

葉挺說:「所以這次恩來作為副部長,先在江西檢查新四軍的工作,然後再到浙江去。」

他說:「浙江省的工作,是十分願意得到周先生的指導的。我們還可以商討國共兩黨在浙江地區的抗戰合作。」

葉挺還說:「季寬主席,也說不定在必要的時候,為了抗敵,新四軍需要借重浙江的省境,也請給予方便。」

他說:「屆時可以商量。我也請葉軍長在方便的時候,到浙江走一走。」

氣氛就融洽起來了。列車員來泡茶,黃紹竑拿出龍井茶葉來請兩位品嘗,還嘆道:「這是去年杭州淪陷前的春茶了。我看今年是喝不上西湖龍井的春茶了。」

周恩來卻充滿信心地說:「我相信會有這一天,趕走了日本人,季寬先生能請我們到杭州去游西湖品龍井。」

列車中途停站時,三人還到月台上散步。葉挺喜歡照相,經常隨身帶著照相機。他們也曾在站台上合影。據說,黃紹竑曾保留過一張周恩來、葉挺和他穿冬裝在站台上合影的照片,大約在文化革命動亂中毀掉了。

他們三人乘列車,經過長沙東進江西。黃紹竑在他的回憶錄中記述:「火車到了江西的橫峰,葉挺就在那裡下車到他的部隊去了。我同周副部長到了金華。」據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多方考證,黃先生此說屬誤記。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著的《周恩來傳》記:「周恩來和葉挺當列車途經江西時,在樟樹下車。黃紹竑直接去浙江。」「周恩來和葉挺下車後,轉乘汽車到吉安,接著又到上饒,先後會見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輝和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然後,經贛東北前往皖南,在23日到達新四軍軍部駐地安徽省涇縣雲嶺。」

天目山雙峰雄峙,聳入雲天。相傳峰巔各有一池,左右相望,像高天之上的一對大眼睛,故稱天目。這裡山勢雄壯,森林茂密,飛瀑流瀉,怪石嵯峨,為浙西勝地。自上海、杭州淪陷,不少商賈富戶逃難來此,置房居住。

3月22日下午,黃紹竑和周恩來乘小車來到山裡。這兒是浙西行署所在地。黃紹竑對周恩來的到來早已作了安排,他打算在山裡找一個僻靜的住處,向周恩來請教並會商華東抗戰的有關問題。周恩來是在新四軍逗留了20多天後,於3月17日,應黃紹竑邀請到達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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