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紅軍長征過廣西 第二章 白崇禧給紅軍讓出一條走廊

(1934年冬—1935年春,桂北—貴陽)

恭城孔廟,坐落在恭城縣西山,依山聳立,高低錯落。建於明朝成化十三年,當有四百多年的歷史了。遠遠望去,它氣勢雄偉,黃瓦朱牆,重檐飛翠,彩畫梁枋,華麗壯觀,襯著西山,更顯雄渾偉岸。其布局嚴謹,工藝精巧,結構雄峻,是嶺南風格的廟宇建築。逢年過節,附近湘粵桂三省交界地區的信男信女,成群結隊,源源湧來,致使廟內廟外,人頭濟濟,香客雲集,煙火鼎盛;還有遠自雲南、貴州來這兒磕頭的,真是名盛西南。就是平時,也香客不絕,香火不斷。

這些天來,傳說紅軍要來,修碉堡,設關卡,重兵駐防,崗哨林立,致使這有名的孔廟香客稀落,廟宇清寂了。白崇禧和劉斐,察看了龍虎關之後,也覺機會難逢,順道拐來遊覽孔廟。走至孔廟大門時,陪同介紹說:「這是『欞星門』。古代傳說欞星為天上文星,以此名門。有人才輩出,為國家所用的意思。」

劉斐在白崇禧當排長時就跟著當文書,頗通文墨;此時,頓生感慨:「上下幾千年,縱橫幾萬里,中國確是代代人才輩出,這是事實。可是,我們人才輩出的泱泱大國,當今為什麼搞得如此落後?!」

白崇禧的話匣子也打開了:「我從一部中華歷史中悟出,中華大地雖是人才濟濟,難為國家所用呵!以我倆來講,北伐時,青年氣盛,血氣方剛,雄心勃勃,確是為國家瀝血征戰,出生入死。想不到人世坎坷,世事難料,國家變成今天這個局面,日本人打進了國門,我們還是難為國家所用。只好面對現實,為保存自己的生存所用——」

說話間,到了主體建築大成殿。看來,白崇禧的心思並不在觀廟上。大成殿重檐九脊,斗拱交錯,黃瓦朱甍,巍峨宏麗,被他一覽而過。跟隨白崇禧多年的劉斐,熟悉他的脾性,知道他現在內心十分沉重而緊張。跨上台基,走進大殿,殿內正中懸著「至聖先師」橫匾,神龕內供著孔子脫胎塑像,兩旁是孔門弟子及儒家歷代先賢。劉斐看白崇禧默默然不作聲,心事重重,連陪同也覺察到而再不敢多作介紹了。劉斐有意瞄著孔子像扯開話題——

「健生兄,我在日本留學那幾年,深感日本人尊崇孔子的儒學風氣,把中國看作日本文化的源流與祖宗。」劉斐說。

白崇禧又把話弦拉緊,反問道:「為章,你怎麼解釋日本大和民族竟要興師渡海,來踐踏他們的祖宗呢?」

劉斐避而不答,又換了個輕鬆的話題;在副官上去為他們一行進了兩炷香時,劉斐說:

「德公說自己受父親影響,反對迷信,不信神鬼。我可幾次發現他行軍路過廟堂時,必定虔誠地去敬香。還讓人給他占卜看相。要是這次他也在這兒,我們恐怕今晚得住在恭城了——」

「我母親常說,燒香磕頭,心誠則靈。我卻不能像老太太那樣指望神靈喲。」白崇禧還是把話扯到打仗去了,「為章,這次要是我們有福氣的話,該在於這幾天能把握時機,敢下決斷。你發你的令,我按我的辦。」

劉斐當然明白他說的「你」是指誰,笑著說:「健生兄心不在此呵——」

白崇禧轉過了身子:「該走了。要不,就趕不上今晚在平樂開聯防會議了。」

乘車往回趕往平樂的路上,穿過一片樹林,一頭黃從車前驚竄而過,白崇禧的眉毛跳了跳,沒叫停車。劉斐動了動嘴唇,也沒說話。嗜好打獵的白副老總這次放過了野獸,可見他對即將到來的湘江戰役並不感到輕鬆。

白將軍是國民黨軍事將領中的長才,在北伐戰爭中確實表現出運籌帷幄的將才。這次為了對付蔣介石與紅軍,也確實絞盡了這個「小諸葛」的腦汁。昨天離開桂林以前,他命令以李宗仁的名義直接發電給蔣介石,略謂:「據迭報,匪主力由臨武分經嘉禾、藍山西竄,龍虎關、富川、賀縣同時吃緊。仁部原在龍虎關以北防堵,故擬即將仁部主力,移赴恭城附近,策應富、賀、興、灌。但興安、灌陽以北僅能留一部,誠恐力量單薄,請轉飭何總司令部,向江華、賀縣推進,以期周密。」這封電報,是白崇禧所施「金蟬脫殼」計,以達到將桂系兩個軍的主力全部集結於龍虎關與恭城一帶、嚴防紅軍蔣軍進入廣西腹地的目的。該電既向蔣介石打招呼要將軍隊南撤,又將責任推諉給湘軍何鍵。在發此電的同時,白崇禧已令在湘江至灌陽駐防的第十五軍做好南撤恭城的準備。

11月21日當晚,白崇禧視察龍虎關回到平樂。為保證兩個軍的人馬在恭城一帶駐防,白崇禧在聯防會議上宣布:「龍虎關到平樂一帶,民食一律供給軍用,由縣府發給糧票,以後給錢。如有藏匿不繳者,以有意留給共產黨論罪。」當晚,他接到了第七軍的偵察報告:「紅軍已經進攻道縣。」他感到紅軍過境已經勢在必行。在面臨要和紅軍決戰的重要關頭,本著事前的既定方針,白崇禧認為:給朱毛紅軍讓路時機已到。他在當晚深夜,下達了轉移大軍於龍虎關的命令:在全州、興安、灌陽布防的第十五軍撤往恭城,僅在全州留第七十二團的兩營幹訓隊;興安留一個團,灌陽留一個團,灌陽全縣完全開放,第七軍集結恭城機動使用。

如果說蔣介石在政治上老謀深算的話,這一回軍事上卻算不過白崇禧。蔣介石接到李宗仁20日的電報後,不知是計,遂於22日複電同意。22日下午,桂軍按白崇禧變更的部署,撤離了湘江防線。

紅軍向西長驅直進,於22日攻克道縣,其前鋒抵達湘桂邊境的永安關時,從全州至興安60公里的湘江,已無兵防守,湘江防線,完全向紅軍敞開了!

如果說至今還找不到紅軍與桂系首腦達成秘密協議的文字依據的話,越來越詳盡的考證已經證明:白崇禧向紅軍開放走廊是確實存在的事實。尤其是中共桂林地委黨史辦公室組織了《紅軍長征過廣西》的專門班子,歷時三載,廣為查證,使史實的脈絡越來越清晰。

紅軍對白崇禧讓路的部署變化當時並不了解,因而未能利用桂軍南撤讓出走廊的極其寶貴的時機,長驅入關渡江西進,反而派部隊南攻江華縣,進擊蔣軍第九十六師與湘軍第二十三師,耽誤了寶貴的渡江時間。

桂軍從湘江南撤的第二天,即11月23日,湘軍劉建緒部得知湘江無兵防守,立即報告何鍵。何鍵極為惱火,即令劉建緒部四個師立即南下全州,令各路追擊部隊加緊追擊,企圖拖住紅軍,以便劉建緒部趕到全州,搶佔湘江沿線渡口,仍想實現蔣介石圍殲紅軍於湘江東岸的計畫。

紅軍於11月25日夜間11點半,才知道全州、興安一帶並無大股敵軍,也獲悉何鍵的三個師正全力南下挺進。但紅軍指揮機關還沒有立即相應改變部署,仍按原來為打破敵人在湘江堵截而制定的四路進軍計畫行進。直至27日夜間,紅軍才改變了作戰部署,形成紅軍主力從永安關、雷口關進入廣西,以林彪、聶榮臻的一軍團為右翼,彭德懷、楊尚昆的三軍團為左翼,向湘江挺進的態勢,並迅速以前鋒搶佔湘江渡口。但是,湘軍已搶在紅軍之前到達全州。紅軍一軍團的一、二兩師在全州南邊的腳山鋪阻擊湘軍南下,三軍團的四師搶佔了界首以南的光華鋪,向南警戒興安的桂軍。儘管紅軍已經搶佔了湘江部分渡口,而且先頭部隊已經涉過湘江;但是,從總的情況看,敵人已經形成南北兩方,一頭一尾夾擊我軍的態勢。形勢十分險惡。

蔣介石從何鍵「追剿總部」的報告中,才得知湘江無兵防守的情報,對桂系的做法大為震怒,於11月28日嚴斥桂軍放棄職責,嚴令桂、湘兩軍按原定計畫,對紅軍已過河的先頭部隊夾擊,對未過河部隊堵擊,仍然妄圖將紅軍主力殲滅於湘水之東。

坐鎮在桂林指揮的白崇禧,對於蔣介石馳電嚴斥,並不在意,仍按桂系的既定方針:「打尾不打頭」。白崇禧沒有執行蔣介石的訓令,讓主力前出興安,沿江北上,奪回渡口,與劉建緒部銜接成堵截線;他只以一個師馳援興安,以防紅軍南下,而令已從恭城返回灌陽的十五軍,全力向紅軍後續部隊發起攻擊。十五軍在夏威指揮下,從湘、桂邊界的灌陽新圩地區發起攻擊,既不會冒紅軍回頭打擊的風險,又可以向蔣介石交差,更重要的是可以防止追在紅軍後面的蔣軍周渾元部入桂。夏威的部隊,除了俘獲紅軍的一些掉隊的傷病員及群眾,還將追入廣西境內的蔣軍萬耀煌師和周渾元師的各一個連加以繳械。他們將紅軍的傷病號,解送蔣介石處報功,而周、萬兩師的被繳械者,則一經說明不再進入廣西境內的,就退還武器,送出邊界。

紅軍突破了湘江的封鎖線,終於跳出了蔣介石的重圍,為此也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中央紅軍出發時8.6萬人,在湘江邊上折損過半,只剩下3萬多人。但是精銳的主力大體上是衝出來了。從11月27日,紅軍先頭部隊佔領湘江重要渡口界首起,直至12月1日,除三十四師外,主力紅軍全部渡過湘江。在這五天五夜裡,60里湘江兩岸,槍炮聲喊殺聲從沒有間斷。半個世紀過去了,至今在這一帶的田野山頭,農民們還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