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外交部外面公園裡的樹木已經春意盎然,一些不知名的花朵在四處開放。鄭先博從一輛黃包車上下來,匆匆地走進去。他穿過清靜的過道,來到王寵惠的辦公室門外,敲了敲門。秘書過來給他開了門,鄭先博也沒招呼,徑直走進裡面的王寵惠的辦公室。王寵惠正坐在辦公桌前,見鄭先博進來,便拿著一張紙起身來到鄭先博面前。

鄭先博:部長,有什麼急事?

王寵惠把那一頁紙遞了過去:你先看看這份電報。

鄭先博粗略地瀏覽了一下電報紙後,王寵惠才接著說:顧維鈞大使在巴黎碰巧和蘇聯駐法大使見了面,他意外地得到了正在蘇聯訪問的日本外相松岡洋右離開莫斯科,到了列寧格勒的消息,就拍了這封電報回來。

鄭先博問道:松岡洋右到列寧格勒的行程並不是預先安排的?

王寵惠憂慮地:問題就在這裡。顧維鈞聽到的說法,是松岡洋右到列寧格勒故地重遊。可誰都清楚,他到蘇聯去訪問,並不是為了憶舊懷古。顧維鈞很著急啊,聯繫到關於日本和蘇聯正在達成秘密協議的那些傳言,他認為這裡邊一定有文章。

鄭先博:那駐蘇大使邵力子先生呢,他是什麼看法?

王寵惠搖頭說:他在莫斯科無法知道內幕,所以我才著急。

鄭先博說:松岡洋右一到莫斯科,斯大林就接見了他,這已經是非同尋常了。現在又突然離開莫斯科,這中間的原因的確不是用遊山玩水就能解釋清楚的。

王寵惠憂心忡忡地: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鄭先博思忖了一下:部長,我認為松岡洋右突然到列寧格勒訪問,應該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有意延長他在蘇聯逗留的時間,具體地說,他是在等待某種結果。

王寵惠看著他:你認為是在等待什麼呢?

鄭先博也說不太清楚,畢竟這只是一種判斷:我不知道。一定是一個很重要的結果。也許,蘇共中央或者斯大林需要討論才能給松岡洋右一個正式的答覆。所以,他寧願在蘇聯多待一段時間。如果真是傳言中所說的蘇聯和日本之間的某種和平協議,那就情況嚴重了。

王寵惠沉默片刻,才說:我叫你來就是想聽聽你對這件事情的直覺判斷。你的分析印證了我的擔心,看來我們是想到一塊兒了。你馬上安排去一趟蘇聯大使館,向蘇聯大使潘友新打聽一下情況。自從抗戰以來,蘇聯一直是我們最大的援助者。可是現在歐洲的形勢撲朔迷離,非常危急。蘇聯人完全有可能為了應付歐洲的局面和日本人達成某種協議,如果那樣的話,我國的處境就非常不利了。

在終於要離開重慶之前,鄭明被再次叫到了上司的辦公室。34兵工廠發生的事情,已經證明上司在懷疑自己,所以鄭明作好了最壞的打算。但接下來,卻什麼都沒有發生。鄭明判斷,一定是有人懷疑自己去年在「桐工作」中的行為,才引發了這次「考驗」。不過,既然是考驗,也就說明軍統還沒有掌握更多的情況。所以當他又站在上司面前時,鄭明心裡相當坦然。

胖處長冷冷地看了看鄭明,把一疊材料遞給他:武漢方面的情況,包括你的聯絡人和聯絡方式,都在這裡了。這些東西不能離開大樓,你看完以後立即還到這裡來。

看見鄭明接過了那疊材料,卻並沒有立即離開的意思,處長問:你還有事嗎?

鄭明:處長,上次那個所謂日本特務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處長看著他:啊,情報不太準確,沒想到這個日本特務竟然真的是《新華日報》的記者。不過還好,我們的人處理得很及時,沒讓他得逞。

鄭明冷笑了:要我參加那個所謂的暗殺行動,恐怕也是針對我的吧?

處長擺出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說道:胡說八道!

鄭明忍不住「哼」了一聲:要是你認為這種把戲能騙得了我,那你們太小看人了。

處長惱火地厲聲道:放肆!

鄭明卻無所謂地發泄道:你一方面可以通過所謂的兵工廠爆炸案對那個人進行逮捕,另一方面也可以通過讓我參加這次行動,來測試我是否通敵。我沒說錯吧?在軍統幹了這麼些年,我知道這裡邊的手段。只是,在國家命運、民族命運危在旦夕的時候還搞這些陰謀,讓我感到寒心!

處長愣了一下,突然有些陰險地笑了:鄭明,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有正義感的人,所以才派你去武漢工作站,為國家和民族做一點實際的工作。說實話,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勝任這份工作,但是起碼你是深入敵後,可以直接和日本人作戰了。

鄭明:我很高興你委派我去武漢,這總比在重慶搞那些骯髒的陰謀有意義!

處長冷笑起來:那好啊,那我祝你一路順風。不過,我可不敢說和你再見,因為,我們誰也不知道你是否還能活著回到重慶。

你還是小看我了!鄭明說完,狠狠地盯了處長一眼,轉身離開了。

黃昏的長江岸邊。

江中有幾艘小船,淡淡的暮靄遮蔽了更遠處的景物,使得江面有些朦朧。鄭明和孫翔英在江邊慢慢地走著,誰也沒有說話。他們知道,這大概是鄭明離開重慶之前的最後一次見面了。

最終,還是鄭明打破了沉默,問道:你們那邊,在設法營救夏新立了嗎?

孫翔英:正在想辦法。

鄭明:我一點兒也幫不上忙了。

孫翔英看著他:不知道武漢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自從離開那兒以後,我就沒想過哪天還會回去,起碼在趕走日本鬼子之前。沒想到,你現在又要去了。

鄭明笑了笑:我是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真要離開重慶了,又有些捨不得。我到北碚去了一趟,和母親告別。她哭了,真像是生離死別一樣,勸也勸不住。

孫翔英:你答應我,一定要小心。

鄭明點點頭,突然有些傷感:如果我不能回來了,我是說,如果我出現什麼意外……你會忘了我嗎?

孫翔英的眼睛頓時變得濕潤了:不許說這樣的話。

鄭明卻固執地:你不會忘記我,對嗎?

孫翔英看著身邊的長江,突然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不定,我們會在武漢見面的。

鄭明驚訝地問:你說什麼?

孫翔英看定了鄭明,充滿深情而又堅定地:我們說不定還會在武漢見面。所以,我不希望你說出那樣的話來。

鄭明還是沒有理解她的意思說:但願如此,在日本人被趕出中國之後,在武漢光復之後。

孫翔英卻說:也許會在此之前。

鄭明終於有些明白了,立刻嚴峻地說:你千萬不能感情用事!

孫翔英:我沒有感情用事,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鄭明:翔英,你是我這一生中見到的最美麗的姑娘……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們會再見面的。

兩人默默地、充滿柔情地對視著。他們身邊,長江在黃昏的暗淡中悄悄地向東流去。

也在這個黃昏,按照王寵惠的意思,鄭先博來到了蘇聯大使館和潘友新晤談。潘友新吸著香煙,和鄭先博輕鬆地聊著。鄭先博轉達了王寵惠的詢問,希望潘友新能夠透露一些關於松岡洋右行蹤的信息。

潘友新聽完,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才緩緩地說:鄭先生和王寵惠部長怎麼會突然對松岡洋右外相的行蹤感興趣呢?據我所知,他不過是去列寧格勒遊玩幾天,放鬆一下。

鄭先博直截了當地:大使先生,如果松岡洋右外相是在等待某種消息呢?

潘友新很好地用微笑掩飾了自己的驚訝:什麼消息?

鄭先博:比如,他是在等待莫斯科作出什麼重要決定。

潘友新並不直接回答鄭先博的問題:鄭先生,你應該知道,蘇聯政府對華政策是不會改變的。自從蘇聯捲入中國的抗戰之後,我們就一直恪守著自己的原則,無論是軍事援助還是經濟援助,都表現出了相當的一致性。

鄭先博:這毫無疑問,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對此充滿感激之情。不過讓人擔心的是,日本外相的這次訪問,很可能會導致消極的結果,破壞這種一致性。

潘友新不以為然地說:蘇聯和日本的外交接觸,完全是兩個國家之間的一種正常活動。請你放心,蘇聯政府不會在和日本政府的接觸過程中出賣中國的利益。我知道,這是你們最擔心的。當然,這中間也許會出現一些外交策略的調整,但這並不是我們需要在這裡討論或者需要徵得中國政府同意的問題。

鄭先博:大使先生應該知道,蘇聯如果和日本達成某種妥協,會危及中國乃至整個東亞的反法西斯陣營。

潘友新:鄭先生多慮了,我倒覺得不會有那麼嚴重。

鄭先博無奈地:大使先生,但願你的話不是一種外交辭令。

潘友新笑道:我是外交官,你也是外交官,我們之間的談話就難免沒有外交辭令,是這樣吧?

鄭先博:那好吧,大使先生,我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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