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春天終於來臨。空軍基地周圍山坡上的樹木發出了嫩芽,空曠的停機坪旁邊已經綠草茸茸。滿地開放的野花,給這裡增添了一些生機。天上下著霏霏細雨,一切都顯得濕潤、清新。正在和幾十名空軍士兵出早操的顧國松,看見杜蘭香蹲在機場邊緣鐵絲網前的草叢裡,尋找著星星點點剛剛開放的野花,紅的、白的、黃的、紫色的,花朵很小,她的手裡已經攥了一大把。隊伍解散後,顧國松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回宿舍,而是朝杜蘭香那裡走去。

雨比剛才更大了。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杜蘭香回頭看見了顧國松,於是她拿著一把野花站起來,對他笑了笑。

顧國松走到杜蘭香面前:雨下大了,怎麼跑到這兒來採花?

杜蘭香輕聲說:今天是清明節。

顧國松愣了一下,他知道這又是為了基里琴科。於是他苦笑著勸道:你不能老是這樣。

杜蘭香卻說:我想去墓地看看他。

顧國松只好說:沒問題。我開車送你去。

杜蘭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雨越發細密起來,顧國鬆脫下自己的軍裝,撐開在她的頭上:我們回去吧,雨大了。

杜蘭香也沒拒絕,跟著他朝食堂的方向走去。走了一陣,她突然說:你總是這樣關心我,他們都在笑話你呢。

顧國松的回答簡短而平靜:我知道。

杜蘭香輕輕地嘆了口氣:你是個好人。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我的心已經死了,我……顧國松沒有讓她說下去:你什麼也別說,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你怎麼對我都是無所謂的。你還這麼年輕,以後的日子還長呢。也許……要不了多久,我也不能再照顧你了。

杜蘭香驚訝地問:你要走嗎?

顧國松說:聽說這個基地很快要撤銷了。你看看,這兒連飛機都沒有幾架了。我們可能要轉到雲南那邊的機場去接受訓練,那裡會有新式的戰鬥機。

杜蘭香問:那重慶怎麼辦?夏天日本人來轟炸了怎麼辦?

顧國松苦笑:其實空軍早沒有能力保衛這個城市了。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默默地走在雨中。

林天覺辭掉在香港的工作,回到重慶來了。這天一早,他給鄭先博家裡打了一個電話,邀請全家人今天一起在冠生園吃晚飯。鄭先博對林天覺突然回到重慶有些吃驚,但出於禮貌,他還是答應了邀請。不過,他自己是不會去的,王寵惠已經通知他晚上有一個會議要他參加,何雪竹在北碚更不可能來。鄭先博和鄭娟聯繫,結果鄭娟夫婦也另有安排。鄭先博無奈,只好找到鄭琪和鄭明,要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和林天覺一起吃這頓飯。鄭明倒是爽快地答應了,鄭琪開始有些猶豫,但鄭先博的口氣很堅決,她也只好同意。

鄭明離開父親家到軍統上班,卻被告知上司讓他去一趟辦公室,有緊急任務。鄭明連忙來到處長那裡。鄭明的新上司是一個胖胖的上校,鄭明一進房間,他就讓他在自己辦公桌前坐下,開始布置任務。

處長:根據可靠情報,日本特務正在準備對重慶的幾個兵工廠實施爆炸破壞,他們的第一個目標,是近郊的34兵工廠。時間就在今天晚上。上面命令,一定不能讓特務得逞。行動小組由你負責。

鄭明疑惑地:處長,我馬上就要去武漢工作站了,為什麼要我參加這種行動?這好像不符合我們的慣例。

處長做出無奈的樣子:實在抽不出人手了。戴老闆已經同意了這個計畫。你就不要再說了。而且,這也只是一個簡單的任務。不需要活口,當場擊斃就行。

鄭明只好說:是。

然後處長把一張照片放到了桌子上,指著說:就是這個人。

鄭明拿起照片,照片上的人竟然是夏新立。這讓鄭明暗自吃驚起來:這個人是《新華日報》的記者,我見過。怎麼會是日本特務?情報可靠嗎?

處長不悅地看了他一眼:你的任務並不是去證實情報的可信度。

鄭明爭辯道:如果情報有誤,會惹出麻煩的。「皖南事變」以後,國共之間的關係已經很緊張了……處長打斷了他: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執行命令吧。

鄭明:是。

這時候,那個曾經告過鄭明黑狀的小特務在外面喊了聲「報告」進來了。處長對鄭明說:他作為你今天行動的助手。

鄭明冷冷地看一眼小特務,小特務倒並不計較地對他笑了笑。

鄭明和小特務一起離開了處長辦公室,心裡有些警惕起來,不過,他還無法判斷,讓已經準備去武漢的自己破例參加這次行動,到底意味著什麼。

中午過後,雨停了。空曠的空軍基地一片濕漉漉的。草地上有更多的野花開放,星星點點的艷麗著。顧國鬆開著一輛吉普車穿過停機坪,在食堂門外停下,輕輕按了兩聲喇叭。杜蘭香從裡面出來,身上還系著白色的工作圍裙。她走到吉普車跟前,看著他。

顧國松一邊從車上跳下來,一邊奇怪地問:你怎麼這個樣子?快把圍裙解下來。你早晨採的花呢?

杜蘭香仍然站在那裡,說:我不想去了。

這讓顧國松很意外:這又是為什麼?不是說好的嗎?

杜蘭香反問道:你陪我去過多少次他的墓地了?你記得嗎?

顧國松無奈地笑了笑沒有回答。杜蘭香看著他:你不在意,我知道。因為你是個好人。

顧國松擔心地:你今天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兒?

杜蘭香終於說:我突然覺得,這樣對你是不公平的。

顧國鬆寬慰她說:你不用這麼想,我是自願的。基里琴科和那些犧牲的蘇聯飛行員也是我的戰友。

杜蘭香看著他:那是另一回事。不過我覺得,我也許真的應該忘掉他了。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也最關心我。基里琴科犧牲以後,沒有你……也許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顧國松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一切顯然讓他感到意外。

杜蘭香看著他問道:你愛我,對嗎?

顧國松還是沒有回答,內心非常猶豫。他想大聲地對杜蘭香承認,是的,他一直是愛她的,直到現在也是如此。但他清楚,這話現在他已經不能再說出口。也許太晚了,不合適了。他和其他空軍士兵已經接到命令,很快就要離開這裡去昆明。戰爭還在繼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見到她。

起碼,他不願意讓杜蘭香再次陷入失去基里琴科那樣的憂傷和痛苦之中。

近郊的34兵工廠,就是夏程遠現在工作的那個兵工廠。下午,鄭明和那個小特務來到了這裡。與兵工廠隔著一條馬路,有座破舊的兩層樓房,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樓下的房間里,亂七八糟地堆了一些舊傢具。通過破爛的窗戶紙,可以觀察到對面兵工廠的房屋。鄭明和小特務進了房間後,立即看見窗戶下面已經放好了一支帶有狙擊瞄準鏡的步槍。

鄭明環視了一下房間,再透過窗戶望望街對面。按照處長交給的情報,被稱為「日本特務」的夏新立將在這裡實施爆炸。鄭明看了一陣,然後回過頭對小特務說:34兵工廠的車間在房屋後面的山洞裡,如果日本特務要搞爆炸,就一定要進去。他進了山洞,我們待在這兒屁用都沒有。但如果他只是炸掉外面的房子,就根本沒有意義。你想過沒有?

小特務附和道:是啊。誰知道怎麼回事。

鄭明盯著他:你跟我裝傻是吧?

小特務滿臉堆笑地:我哪兒敢啊?頭兒。

鄭明突然發現房間的角落裡堆放著幾包炸藥和雷管引信,問:那是幹什麼的?

小特務不在意地說:大概是別的行動小組放在這兒的吧,這據點已經用了一年多了。

這更增加了鄭明內心的疑惑。不過,他很好地掩飾了自己,拉過一把滿是灰塵的椅子想坐下來。小特務急忙討好地拿起一塊破布,擦了擦椅子。鄭明坐下來,看看錶說:還早呢,你不想出去遛遛?

小特務笑著說:我可不敢。你要想到外面走走你去吧,我在這兒守著。

鄭明:我要是離開了,你還不又去告狀?

小特務訕笑:頭兒,那是誤會,誤會。你別放在心上。

鄭明說:今天晚上我正好有個飯局,在冠生園。你跟我一起去吧。

小特務有些動心了,嘴上還是說:不用不用,你自己去。

鄭明看著他笑了笑:你得跟著我,不然萬一出什麼差錯,你我都說不清楚。

天快黑的時候,鄭琪從排練場出來,不緊不慢地朝市中心的冠生園飯店走去。她希望鄭明能在她之前先到,雖然現在安富耀不在了,但讓她和林天覺單獨在一起她還是感到不安。鄭琪雖然已經從安富耀犧牲的陰影里走出來,不再自責不再愧疚,但她的內心深處,仍然不時地會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憂傷。林天覺曾經邀請她去香港待一段日子,她拒絕了。她知道林天覺還有和她重歸於好的想法,但她卻無法接受。鄭琪一路慢慢悠悠地走著,盡量拖著時間,但最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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