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張自忠將軍的陣亡,標誌著日軍所謂「宜昌作戰」將不再遇到任何阻力,攻陷宜昌只是早晚的事。這樣的勝利讓日軍華中派遣軍士氣大振。

W基地停機坪旁一塊草坪上,丸川知雄和投彈手吉崗無聊地坐著。天空中烏雲低垂,草地也有些潮濕。他們也在議論剛剛知道的有關張自忠將軍陣亡的消息,吉崗的語氣里充滿了幸災樂禍:支那軍隊真不知道怎麼搞的,一個集團軍司令竟然會身邊一個士兵都沒有,打成了真正的光桿司令!據說,他的屍體已經被支那人搶走了。依我看,村上啟作師團長當時根本不應該把他埋了,把屍體燒掉才好!讓支那人無法找到。

丸川知雄不同意吉崗的說法:我看村上啟作師團長的決定是對的,一個級別那麼高的將軍能夠戰死在自己的前線陣地上,恐怕是絕無僅有的。如果是真正的軍人,就應該對英勇的敵人表示尊敬!

吉崗哈哈笑了:英勇的敵人?丸川君,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想法!

丸川知雄:為什麼不?交戰的雙方都是人,都有勇者和懦夫。

這時,幾輛轎車轟鳴著從機場的入口處駛來,在指揮部的建築物前停下。從幾輛轎車上,鑽出幾個看起來很重要的日軍將領,基地的軍官們列隊敬禮,然後簇擁著這幾個人走進了那棟建築物。

在丸川知雄他們注視下走進基地作戰指揮部的,是日本海軍聯合空襲部隊司令官山口多聞少將和日本陸軍第十三飛行團司令官木下敏少將。根據載仁總參謀長和日軍大本營的命令,山口多聞和木下敏分別代表陸軍和海軍正式簽署了共同對重慶展開更大規模轟炸的《101號作戰計畫》以及《陸海軍中央協定》。這兩個文件要求在去年轟炸重慶的基礎上,對這個中國的戰時首都進行為期三個月的更加猛烈的襲擊。

在指揮部會議室里,兩個人對所有的基地軍官下達了作戰令。

然後,山口多聞代表海軍作了一個表態:此次作戰,海軍和陸軍的飛行部隊會更緊密地合作,確保完成這一具有歷史意義的任務!我需要提醒大家的是,大本營這一次明確提出,我們的轟炸將是無區別的,也就是說,對重慶和周邊地區的轟炸必須是全面的,我們要集中兵力,摧毀一切可能的目標!

等山口多聞坐下,木下敏也提高了聲調說道:我們的任務諸位已經明確了,我想補充的是,陸軍和海軍在轟炸重慶中並肩作戰,是我們大日本軍隊的共同榮耀,也是大日本帝國戰爭史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我相信,在這次合作之後,必將會產生大日本帝國光榮的空軍,去完成我們解放全亞洲的歷史使命,請大家一定竭誠合作!拜託了!

軍官們對他們的話報以了熱烈的掌聲。

何雪竹被憲兵隊抓走以後,鄭先博急忙四處找人疏通關係、打探虛實。他心裡明白,說何雪竹參與了什麼偷竊倒賣軍用物資的案子完全是瞎扯,問題一定出在何雪竹為醫院買的那批黑市盤尼西林上。在一個軍界朋友的幫助下,他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來是幾個政府裡邊的人長期和姦商勾結,把分配給軍方的緊缺物資弄出來,再拿到黑市上販賣獲利。這一次不知道什麼環節出了問題,事情敗露了。何雪竹他們醫院買的那批盤尼西林,也正是這夥人供的貨。得到這個消息後,鄭先博找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關係,直至最終驚動了宋美齡。宋美齡大概對自己上次沒有幫助何雪竹感到略有不安,再加上何雪竹是被逼無奈,對藥品的來路也毫不知情,所以親自出面替何雪竹說了話。終於,一個星期之後,何雪竹被憲兵隊釋放回了家。

何雪竹回家的當天,鄭先博把子女們都叫了回來。一家人做了很豐盛的晚飯,算是給何雪竹壓驚。不過,等何雪竹洗了澡,換了衣服坐到飯桌跟前的時候,她那一臉依然洗換不掉的憤憤然的表情,卻讓所有人都高興不起來,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

何雪竹終於拿起筷子,只吃了一口,又突然把筷子重重地放下,說:我就不明白,我為了救人有什麼錯?!作為醫生,我的天職就是治病救人,可衛生署也好,其他地方也好,卻不能給我一丁點兒幫助!********,逼得我去和黑市打交道,到頭來還要以法律的名義把我抓進去,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鄭先博勸道:算了吧。咱們這樣的人受點兒委屈是經常的事情,你能平平安安從裡面出來,我就很知足了。

鄭琪也趁機勸慰:媽,你被冤枉其實只是小事一樁。你看看《新華日報》上的報道,還有那麼多人受的冤屈更大呢。

何雪竹還是氣鼓鼓的:你說得輕鬆!我怎麼可能咽下這口氣?!

鄭明本來也想勸勸母親的,但他的話一出口,卻變成了牢騷:我算是看透了。日本人為什麼能那麼猖狂?就是因為我們中國人自己不爭氣!前方的將士浴血奮戰,為國捐軀,後方的這些混蛋們卻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在他們的眼裡,哪兒有什麼民族大義,國家存亡?!對付老百姓,對付共產黨倒是有一套辦法!這種政府非垮不可,我們的軍隊還不如早點兒繳械投降!

鄭先博看了他一眼:話不能這樣說……鄭琪也表示認同哥哥的觀點:爸,我覺得哥說得對。

安富耀也說話了:爸,鄭明雖然是說說氣話,但也有些道理。如果政府腐敗無能,任憑我們的軍隊怎麼拚命,也不是日本人的對手。

鄭先博有些生氣了,他提高了嗓門說:********、腐敗,可能都是事實,但絕不能說我們應該繳械投降!難道為了自己所受的冤屈,就甘當亡國奴?這是什麼邏輯?自從甲午戰爭以後,都半個世紀了,日本徵服中國的野心一直都沒有變,但他們為什麼至今做不到?就是因為中國人不願意成為亡國奴!民國建立之後,中國的內亂還少嗎?黨同伐異還少嗎?政府的腐敗無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當漢奸的,賣國求榮的,也遠不止一個兩個。但是,只要中國人自己不失去信念,只要民心不願意投降,我們就不會被征服!

何雪竹突然怪異地笑了一下,看著鄭先博:光有信念就行了?你現在不是也被晾在了一邊,報國無門嗎?

鄭先博突然站起來,把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在民族大義面前,我個人的遭遇算得了什麼?!張自忠將軍能夠在戰場上為國捐軀,我現在卻碌碌無為,我心裡有的只是慚愧!只是無地自容!

說完,鄭先博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外面天已經黑了,鄭先博一個人站在家門外的台階上,看著混沌的夜幕。自從停職以來,大半年過去了,他幾乎天天無所事事。在國家民族的危亡關頭,作為一個職業外交官竟然報國無門,這讓他實在難以忍受。剛才何雪竹和鄭明他們的那些話,真正觸到了他內心的痛處,而這恰好是他一直努力隱藏在內心的。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嘆了口氣,一回頭,卻看見鄭明站在他的身後。鄭先博看了兒子一眼,沒有說話。

鄭明有些歉意地說:爸,我剛才……鄭先博打斷了他:你剛才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在他們聽來,你僅僅是在發牢騷,可我覺得你是話裡有話。

鄭明看著他的眼睛,暗暗感到吃驚,他不得不佩服父親的觀察能力。的確,自己和老曾等人前往香港和日本人進行多次秘密談判之後,他對自己的工作感到了越來越深的憎惡,雖然他僅僅是個外圍人員。他憎惡老曾,憎惡蔣介石和日本人的接觸,更憎惡自己居然也是這個骯髒的談判團隊中的一員。

此時此刻,鄭明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對父親再隱瞞什麼了,便說:爸,你聽說過「桐工作」嗎?

鄭先博看著他:什麼「桐工作」?

鄭明:就是委員長和日本人的談判,日本人為這個秘密談判取的代號叫「桐工作」。

鄭先博:就是章友三、陳超齡參與的那個談判?

鄭明點點頭:不過代表委員長和日本人談判的關鍵人物,好像是我們軍統的人,我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只知道他是老曾。據我觀察,老曾應該是直接向委員長彙報,章友三和陳超齡他們可能都只是配角。聽說和日本人的秘密接觸從去年年底就開始了,所以,委員長和日本人議和的可能性極大。如果談判獲得成功,政府很可能會和日本人簽訂協議,賣國投降。

鄭先博思索了一下問道:你能知道委員長的真實意圖嗎?或者,他有沒有這方面的明確指令?

鄭明搖搖頭:不知道。老曾這人很機警,不輕易說話。

作為老外交官,鄭先博並不認為這種跟日本人的談判會有實際的結果,這倒不是說他認定蔣介石不會投降,而是他知道日本人在談判桌上的開價肯定會高到蔣介石難以接受,或者不敢接受的程度。因為蔣介石無論如何,也要顧及國內民眾的抗日情緒和共產黨的強大壓力。他理解鄭明的心情,但他更冷靜。

鄭先博:你不要把這件事情看得太簡單。委員長和日本人談判,我認為不一定就意味著他想跟日本人議和,因為這會受到各方面條件的制約。所以,也有可能這是委員長的一種策略。

鄭明:你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