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日本東京。外務省的會客室里,陽光從窗戶外面照射進來,落在明晃晃的地板上。英國駐日大使克萊琪和日本外務大臣有田八郎坐在沙發上,在他們的背後是兩名翻譯。有田八郎並沒有直視克萊琪,而像是在欣賞地板上的光影。

克萊琪鄭重地說:大臣閣下,英國政府對發生在天津租界的事件非常關注。如果日本軍隊不放棄對天津租界的包圍,必將引起英國和日本之間嚴重的外交衝突,影響兩國之間的關係。

有田八郎:根據我方的情報,在天津租界被捕的支那人是第9軍的成員,這已經毫無疑問。他們是恐怖分子,他們對兩名日本士兵和一名中國人的死亡負有直接的責任。貴國駐天津領事館的官員事實上對他們採取了保護,這是非常可笑的。

克萊琪:貴國軍隊不僅包圍了我國在天津的租界,而且還對我國公民進行人身侮辱!

有田八郎反駁說:大使先生言過其實了。我國軍隊所採取的,無非是一些必要的、防範性的措施。

克萊琪:防範性的?難道,對我國女性的搜身,強迫她們脫掉衣服,也是防範性的?

有田八郎:在非常情況下,為了防止殺人兇手逃跑,這是必要的。

克萊琪:大臣閣下,我國政府和民眾對天津租界事件的反應是強烈的,在議院的壓力下,我國政府將被迫採取相應的對策,我想,大臣閣下對此應該有所理解。

有田八郎平靜地:大使先生用不著對我國政府進行恐嚇。如果貴國在天津的領事館同意交出殺人兇手,這個不應該出現的風波自然就會平息。

克萊琪相當克制,但話音里還是帶有了一些最後通牒的意味:我已經代表本國政府向大臣閣下轉達了我國的意願,我相信,大臣閣下和貴國政府會認真地研究這個事件和我國的態度。

有田八郎:我們當然會認真研究,不過,我看不出我國政府有什麼改變當前政策的必要,因為我們必須把這幾個兇手繩之以法。

克萊琪站了起來:既然這樣,那麼有田先生,我就告辭了。

有田八郎也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再見,大使先生。

克萊琪和自己的翻譯走出了會客室。有田八郎的翻譯走到有田八郎的身邊,囁嚅著問:有田君認為,英國人這次真的要和我們對抗嗎?

有田八郎含義不明地微微一笑:你說什麼,對抗?

晚上,重慶市區的一家咖啡館裡坐滿了人。白天雖然經歷了轟炸,甚至咖啡館本身也破壞嚴重,但人們仍然不會放棄在一起放鬆一下的機會。幾個月了,鬼子的轟炸沒有停止過,重慶人當然也不會因為轟炸不停就放棄自己的生活。和轟炸一起存在,彷彿已經成了一種自然而然的態度。

咖啡館的一個角落,安富耀和鄭琪面對面坐著,正熱烈地談話。

鄭琪:你們那兒來的那些蘇聯空軍的飛行員,到底怎麼樣啊?

安富耀:誰知道,看著他們倒是牛高馬大的,飛機也不錯。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只看到了他們跳舞和喝酒的本事。

鄭琪:你是不是有點嫉妒了?

安富耀:嫉妒?是有點兒。他們的伊—15和伊—16殲擊機看起來挺棒的,起碼比我的那架老菲亞特要好得多。

鄭琪:人家蘇聯飛行員在南京和武漢已經和日本鬼子打過空戰了。

安富耀:是啊,所以我才只嫉妒他們的飛機,不討厭他們的人呢。

鄭琪笑起來,但她的笑容立刻就凝固了———因為她看見林天覺黑著臉走到了自己對面,站在安富耀身旁。下午排練的時候,林天覺就跑到劇場里找她,說是要請她吃晚飯。鄭琪撒謊說自己晚上還要排練一個四重奏,推掉了。

鄭琪:……天覺,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一臉陰沉的林天覺諷刺道:我是來聽你的弦樂四重奏的,沒想到卻看到了一出二人轉!

安富耀這時也認出了林天覺:哦,這不是……鄭琪:我表哥,林天覺,中央廣播電台的記者。

安富耀友好地伸出了手:對,林先生,你好!

林天覺卻沒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眼睛只看著鄭琪:小琪,這是怎麼回事?

鄭琪:怎麼啦?

林天覺:你不是說你在排練嗎?

鄭琪:我……你在跟蹤我?

林天覺:是,我是在跟蹤你!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的神聖,會值得你來騙我!

鄭琪大為光火:你這是幹什麼?!

林天覺:你也太過分了!

鄭琪:你才過分!

安富耀從兩人的對話中顯然已經知道了是怎麼回事,連忙勸道:鄭琪,林先生,大家有話好好說嘛,沒必要在這裡……林天覺卻沒好氣地打斷了安富耀:你有什麼資格在這兒充當和事佬?!

安富耀:林先生不要誤會,我是好意。

林天覺:好意?如果你是好意,就不要再用你那身空軍制服來勾引女孩子。小琪天真,經不住這樣的誘惑。有本事,你去和那些轟炸重慶的日本人打去,別把精力花費在勾引女孩子身上。

鄭琪憤憤地:你胡說什麼?!

臉色陰沉的安富耀站起身來:你剛才說什麼?

林天覺還在喋喋不休:我說,你要真有本事,就去打日本人。要不是你們空軍的無能,重慶能被轟炸成這樣?!

安富耀克制地:你很過分了!

林天覺:我就是要說,怎麼啦?難怪日本人的飛機那麼猖狂,原來我們的空軍將士根本就無心戀戰,只是對女人感興趣!

安富耀被激怒了,他猛地一巴掌扇到林天覺臉上,林天覺還在捂自己臉頰的時候,安富耀已經跳到了他面前,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摁倒在地,順便把一把椅子和一杯咖啡也帶到了地上,咖啡杯子清脆地碎了。安富耀騎在林天覺身上,掄起手掌,左右開弓地打了林天覺幾個耳光。林天覺被打得哇哇大叫,咖啡廳里頓時一片大亂,人們紛紛圍了過來。

鄭琪的眼淚出來了,她使勁地拉著安富耀:別打了,我們走吧!

安富耀這才放開了林天覺,站起身來:你說得太多了!說完,安富耀掏出幾張鈔票扔在桌上,和鄭琪一起離開了咖啡廳。

在眾人的議論紛紛里,林天覺狼狽地從地上坐起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摸到了一點血跡。他狠狠把嘴裡的血吐到了地上。

這個晚上,政府大樓蔣介石的會客室里籠罩著柔和的光線,蔣介石、王寵惠和鄭先博坐在沙發上。鄭先博從英國回來,帶來了英國政府將可能強硬解決「天津租界事件」的消息。王寵惠當然高興,便執意要讓鄭先博和自己一起來見蔣介石。鄭先博扼要彙報了自己出使英國的情況,但強調,自己對形勢的判斷只是謹慎樂觀。

蔣介石看著王寵惠,顯得有些輕鬆:亮疇,你的判斷呢?

王寵惠:先博此次去英倫,得到的信息起碼多數是正面的。英國的議院對天津租界事件的反應很強烈,張伯倫政府受到了巨大的壓力。根據我對英國政治的了解,如果英國的議員們對政府施加足夠的壓力,政府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蔣介石:英國紳士們現在終於也忍不住了!日本人肆無忌憚,炸了他們在重慶的大使館,現在又在他們的天津租界上亂搞。先博,說說你的看法。

鄭先博猶豫了一下,才說:委座,我認為,英國和日本之間還會有幾次外交上的討價還價,在這個過程中,也可能會出現變故。因為,我們畢竟無法排除這次租界事件是日本人有意試探英國人底牌的可能性。

王寵惠看了鄭先博一眼,說:先炸了大使館,然後又是包圍租界,這種試探是不是有點過分?

鄭先博:英國使館被炸,也許是出於偶然,德國使館、義大利使館也都被炸了,日本人對重慶實施的轟炸本來就沒有目標區分。

蔣介石:駐英大使郭泰祺的觀點是什麼?

王寵惠:郭泰祺對英國反應的解讀也是樂觀的。

雖然知道自己可能破壞委員長的情緒,甚至觸怒王寵惠,鄭先博還是堅持道:委座,王部長,通過郭泰祺大使的引見,我先後和多位英國政府人士晤談,還見到了丘吉爾先生。他們都認為,英國政府此次一定不會輕易地放過日本人。日本軍隊包圍天津租界之後的所作所為,太有損英國人的面子。不過,根據我的經驗和我對英國人的了解,我們仍然應該警惕。英國人為了自身利益,也有放棄紳士面子的可能。

王寵惠:丘吉爾在英國應該算是一個鷹派人物了,他的態度恐怕是可信的。

鄭先博:丘吉爾先生認為英國政府會作出強烈反應。但是,他是對我,一個來自中國的外交特使作的這番表態。也就是說,他的表態還可能是一種政治上的策略。

蔣介石輕輕地笑了,擺擺手:英國人再講費厄潑賴,也不能把自己在中國和遠東的利益拱手相讓吧。英國人一直對中國的戰事隔岸觀火,現在,火終於燒到了他們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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