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幾天之後,因為重慶的英國駐華使館被轟炸一事,英國駐日大使克萊琪在東京通過日本外務大臣有田八郎向日本政府提交了正式的抗議照會,有田八郎代表日本政府對克萊琪作了口頭道歉,堅持那是一場意外,並表達了日本政府願意繼續與英國政府保持良好關係的意圖。克萊琪提請有田八郎注意,日軍飛機對重慶的轟炸帶來了大量平民的傷亡,有田八郎辯解說那是戰爭中不可避免的。

兩人的會面雖然並不劍拔弩張,但卻相當生硬。

晚上,日本軍政首腦舉行了一次所謂「五相會議」,商討有關重慶轟炸的實效,以及外國駐華使館被炸的外交後果等問題。新任的內閣總理大臣平沼騏一郎,海軍大臣米內光政、陸軍大臣坂垣征四郎、外務大臣有田八郎和財政大臣石渡庄太郎參加了會議。

一張很大的會議桌前,海軍大臣米內光政在介紹連日來對重慶轟炸的戰果,平沼騏一郎和一旁的石渡庄太郎低聲耳語著。

米內光政臉上洋溢著興奮:……在那個漫長的霧季中,海軍和陸軍航空隊完成了一系列試探性轟炸。5月3日,在中斷轟炸三個月之後,海軍航空隊出動36架中型攻擊機,從漢口W基地起飛,對重慶市區實施了空前規模的轟炸,共投彈98枚,燃燒彈68枚;5月4日,海軍航空隊再次出動27架轟炸機實施轟炸,共投彈78枚,燃燒彈48枚。

平沼騏一郎:具體戰果呢?

米內光政笑了:目前,建築和人員傷亡數字正在收集之中。很遺憾,我現在只能告訴大家,從重慶上空看下去,整個城市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火海!

五個人都笑起來。

有田八郎補充說:重慶政府公布的數字說,兩天共死傷八千餘人。

坂垣征四郎接著說:作為日本軍人,我為這次成功的空中打擊感到驕傲。重慶的支那政府還在高聲倡導抗戰到底,還在企望拖延戰事以苟延殘喘。我敢預言,只要繼續以強大的空中打擊壓制支那的政略和戰略中樞,重慶政府必將人心渙散、士氣低落,很快陷入不可逆轉的崩潰局面之中。

平沼騏一郎點頭贊同:雖然坂垣君顯得過於樂觀,但是我本人對此基本表示贊同。也許我們可以創造出僅僅依靠航空兵力就使敵國首都陷落的奇蹟。

米內光政說:這樣的話,帝國軍隊就為世界戰爭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石渡庄太郎:繼續轟炸,不停息地轟炸!直到重慶政府投降為止!不過,這也許會給有田君帶來不少的麻煩?

他說完幽默地看著有田八郎,這立即引起了一陣輕鬆的笑聲。會議充斥著樂觀和狂妄的氣氛。

此時,外務大臣有田八郎笑笑,略微動了一下身體:外務省本來就是用來處理這些所謂麻煩的,只要能夠儘快結束支那戰事,我並不介意。不過,我剛剛收到了英國政府的正式抗議照會,看起來他們是認真的。

平沼騏一郎看一眼米內光政:是一枚炸彈直接命中了英國使館?

米內光政不在乎地笑笑:對此還無法證實。

坂垣征四郎態度更蠻橫一些:即便如此,這也是難以避免的。英國人正被德國搞得焦頭爛額呢,不用理睬他們,無非正式道歉而已。

有田八郎:我已經通過克萊琪大使正式向英國政府道歉了。但是看起來事情並沒有完。

坂垣征四郎:他們還想幹什麼?

有田八郎:英國人要求賠償。

坂垣征四郎說:傲慢的英國佬!等我們從支那戰事中脫身出來繼續南進,解放了他們在東南亞的殖民地以後再一起賠償吧!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平沼騏一郎在笑聲之後慢慢地說:我看可以考慮對英國進行賠償,如果英國人的要求不太過分。英美兩國對支那戰事至今基本上保持了令人滿意的沉默,我們不能讓這個事件成為英國人轉變態度的借口。進行適當的賠償,就算是對英國人保持沉默的一點兒獎賞吧。有田君?

有田八郎:我立即安排人就賠償問題與英國大使進行談判。

坂垣征四郎笑著對石渡庄太郎說:可要小心你的錢包啦!

於是,又是一陣驕狂的笑聲。

5月是鮮花盛開的季節,但日軍對重慶的轟炸讓這個溫暖的春月變成了鋼鐵與火焰的地獄。轟鳴的飛機和呼嘯落下的炸彈繼續摧殘著已經千瘡百孔的山城。與此同時,侵華日軍華中派遣軍以岡村寧次指揮的第11軍為主力,發動了針對李宗仁將軍領導的第五戰區的戰役,企圖對湖北隨縣和棗陽一線的中國軍隊第五戰區主力實施合圍。通過連日激戰,日軍不斷推進,直撲棗陽,戰局已經對李宗仁指揮的第五戰區非常不利。

5月的陽光傾斜在到處是彈坑的大街上。一輛黑色轎車左躲右閃地慢慢爬行,羅伯特和顧宏源坐在轎車裡。

自從英國大使館遭到日軍飛機的轟炸之後,一直以自己的中立而自豪的羅伯特對轟炸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當然,重慶平民在轟炸中所遭受的苦難,也給這個英國記者帶來了巨大的震撼。他一連寫了幾篇報道發給自己的報紙,試圖喚起英國輿論對日軍突破《國際空戰協議》的有關條款進行無區別轟炸的注意,儘管他知道遙遠的英國對當下的重慶無能為力。

也是由於這種態度的轉變,當顧宏源向羅伯特提出請求,讓他幫忙把江慶東轉移到香港治療時,羅伯特馬上就爽快地答應下來,並去找了英國大使卡爾。在卡爾的斡旋下,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

這會兒,羅伯特正興奮地告訴顧宏源:……卡爾這次真是很幫忙,一天里給香港總督發去了三份電報,而且還和伊麗莎白醫院的院長取得了聯繫。這樣,江慶東一到香港就可以直接住院接受治療了。

顧宏源很高興,連聲感謝:謝謝你幫了一個大忙。

羅伯特:不用客氣了。我現在就把你送到濟民醫院,快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吧。

顧宏源:太好了。他們一家人一定會很高興的。我先替他們表示感謝吧。

羅伯特看著他笑了:顧,你好像沒有告訴我,江慶東的夫人就是那位重慶政府的女新聞官?那個漂亮但說話很厲害的女人?

顧宏源笑著問:是嗎?那你怎麼知道了?

羅伯特:你不是有意隱瞞的吧?

顧宏源連忙解釋:我一定是忘了。請相信我。

羅伯特曖昧地微笑著:替我問候女新聞官吧。實際上你知道,做成了這件事情,我自己都很得意。眼下對我來說,能夠具體地幫助一個受難的重慶人,比寫上十篇報道更有意義。

顧宏源當然理解羅伯特的這種心情:那麼我應該替重慶人,或者中國人對你表示感謝了。

羅伯特不說話了,把眼光投向了車窗外的街道。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頭看著顧宏源,輕輕地說:顧,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把你當成一個中國人,但現在,我算是意識到你的真正身份了。

顧宏源點點頭,沉吟地:說實話,我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苦地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中國人。

汽車來到濟民醫院門外停下,顧宏源下了車,回頭對羅伯特笑笑,走了進去。

濟民醫院的病房裡,江慶東仍然處在昏迷中,仍然在吸氧和輸液。鄭先博、鄭娟都在這裡守護著他。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射在江慶東沒有血色的臉上。

病房的門被推開,顧宏源滿臉笑容地出現在門口,連一句寒暄也沒有地對他們說:我帶來了好消息!

鄭先博和鄭娟連忙轉頭看著他。鄭娟滿懷希望地問:什麼消息?

顧宏源:已經安排好了!可以送江先生去香港治療了!

鄭娟高興得不敢相信。

鄭先博說:多謝你了,顧先生。

顧宏源連忙說:不不,是羅伯特和阿奇博爾德大使在做這件事,他們對江先生的負傷非常同情。

鄭娟:有機會我一定當面向他們致謝。

顧宏源看著躺在床上的江慶東問:他醒過來了嗎?

鄭娟點點頭說:昨天半夜醒了一次。

顧宏源:那就好,到了香港就有希望了。我看你們要趕緊想辦法,現在去香港的飛機可是不多。

鄭先博:是啊,只有請劉峙司令在軍方想想辦法了。

顧宏源告辭道:你們抓緊安排吧。我就不打擾了。

顧宏源走了,鄭娟從裡面跑出來,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追上了他:顧先生!

顧宏源停下來。鄭娟來到他面前,卻沒有說話。兩個人相互看著,鄭娟的眼睛卻濕潤起來。

顧宏源連忙微笑道:怎麼了?你應該高興了嘛!

鄭娟:謝謝你!

顧宏源還是說:千萬別謝我。這可不是我能做到的,是卡爾和羅伯特……鄭娟使勁搖頭:不不,我知道是你在幫助我們,沒有你,卡爾和羅伯特也許……我知道,我也應該感謝他們……我是說在我完全沒有辦法的時候,是你幫助了我。

顧宏源輕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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