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接連兩天的轟炸,對重慶市區造成了巨大破壞。濟民醫院的建築物也有多處坍塌和損壞,醫院大樓外面的空地上,到處是黑乎乎的彈坑,在燃燒著的火光映照下,彷彿是猙獰的地獄入口。醫院大樓內,來這裡視察的宋美齡臉色嚴峻,和秘書以及警衛等一行人慢慢走過擠滿傷員的走廊。傷員中有的認出了宋美齡,有的卻只是漠然地看著。何雪竹和幾個醫護人員推著一輛擔架車過來。何雪竹認出了宋美齡,大為驚訝:蔣夫人?

宋美齡矜持地點點頭:院長在什麼地方?

何雪竹:我是副院長。

宋美齡的秘書:那麼院長呢?

何雪竹輕輕地掀開了擔架車上的白床單:他死了。一枚炸彈直接擊中了手術室。

宋美齡看了看院長的屍體,痛苦地凝視了一陣,揮了揮手讓人把擔架車推走了。然後,她有些親密地拉住了何雪竹:你們辛苦了!有什麼困難嗎?

何雪竹猶豫了一下:日本鬼子完全沒有把國際公約放在眼裡!醫院受到了很大的損失,我們現在人手不夠,特別是運送傷員的車輛。我知道,市區里還有許多受傷的人,可沒辦法送過來。

宋美齡: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幫助你。我的車先借給你們用。

何雪竹:那太感謝你了!

宋美齡微微搖頭:你繼續工作吧。

然後,宋美齡快步往醫院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轉頭對秘書說:叫司機馬上參加運送傷員。你趕快回去,去動員一些汽車運送傷員,越多越好,要快!

宋美齡來到醫院外面,何雪竹跟在她身後,剛要說什麼,卻見宋美齡已經快步走到了外面的大街上。大街的兩頭,還有傷員在不斷地朝醫院方向擁來。宋美齡站到了大街中央,看著這些扶老攜幼的傷員,從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張白手帕,拿在手上。然後對自己的兩個警衛說:你們都去,去那邊攔汽車!把過來的汽車都攔下。

兩個警衛猶豫著。

宋美齡:快去!

兩個警衛只好離開宋美齡,站到了大街中央,守住了一個方向。一輛軍用卡車亮著大燈,穿過人群從另外一個方向過來,宋美齡把手中的白手帕舉起來,快步走到了大街中央,攔下了那輛軍用卡車。隨著卡車刺耳的剎車聲,軍用卡車的駕駛座里跳下來一個軍人,他根本沒認出來攔車的人是誰,走到宋美齡面前就破口大罵:媽的你幹什麼?!不要命了?

宋美齡看了看他的軍銜:上士,醫院需要借你的車運送傷員。

軍人:屁,老子有軍務在身,快滾開!

在另一邊站著的警衛看見了這一幕,連忙跑過來,衝上前去給了那個上士一記耳光:放尊重點!

軍人懵了,正要拔槍:你……警衛吼道:沒長眼睛?!這是蔣夫人!

軍人嚇壞了:蔣……蔣夫人,對不起,我這狗眼……請饒了我吧……宋美齡不在意地笑笑:沒關係,醫院裡沒有車輛,許多傷員都無法送過來,借用你的車去幫忙運送一下,好不好?

軍人連忙說:沒問題,沒問題。

宋美齡:那你趕快到醫院,聽從他們的安排。

軍人對宋美齡行了個軍禮,然後爬上汽車,汽車開過了宋美齡身邊朝醫院駛去。

宋美齡看著卡車離去,又舉著白手帕,迎著另外一輛亮著大燈開過來的轎車走去,警衛不敢大意,連忙搶在了她前面。

何雪竹看著宋美齡的身影和不斷揮動的白手帕,心裡有了一絲敬佩。

楊春雪住處附近的一棟房屋還在燃燒,火光穿透夜色,一閃一閃地映照著楊春雪房間的窗戶。楊春雪正在窗戶前,用白色的紙條在玻璃上貼成米字形的防爆圖案。幾扇窗戶的玻璃都已經被她貼滿了這樣的紙條,在火光的映照上,顯得十分刺眼。房間門突然一下被打開了,唐尚君有些張皇地衝進來。楊春雪回頭看了看丈夫,繼續貼著最後一扇窗戶。

唐尚君:春雪,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干這個?

楊春雪:怎麼啦?

唐尚君:你的那些紙條子,能擋住日本人的炸彈?!

楊春雪:有總比沒有好。

唐尚君從自己的衣兜里取出兩張紙片:你看!楊春雪這時已經貼完了紙條,走過來拿過紙片看了看:去香港的機票?

唐尚君:我是花了大價錢才弄到的,明天下午的飛機。

楊春雪沉默片刻,然後堅定地說:我不走。

唐尚君驚愕地:什麼?!

楊春雪:你沒和我商量,就買了機票?要走你一個人走,我不走,我要留在重慶!

唐尚君:你瘋了?

楊春雪:我沒瘋。在這個時候離開,感覺就像逃兵。

唐尚君嘲諷地笑了一下:你又不是軍人。

楊春雪:我不是軍人,可日本鬼子轟炸的也不是軍事目標!

唐尚君:這關你什麼事?春雪,跟我走吧,日本人還會再來轟炸的,重慶太危險了!

楊春雪:你一個人走吧,我沒你那麼膽怯。

唐尚君終於火了:我膽怯?你就勇敢?!你以為你是什麼?你不過是一個演員,一個演戲的!有必要在這兒陪著這些重慶人白白等死嗎?!

楊春雪:等死又怎麼樣?這兒需要我,也需要你。我們至少可以給他們精神上的支持!

唐尚君有些氣急敗壞:啊,我明白了,這兒的人並不需要我,而是需要你!尤其是那個姓夏的上尉,他特別需要你!而且可能不只是精神上的支持!

楊春雪:你胡說八道!

唐尚君冷冷地一笑:算了吧,你以為我看不出來,感覺不到?!

楊春雪厭惡地看看他,變得坦然起來:是又怎麼樣?唐尚君惱火地在房間內踱了幾步,然後狠狠地盯著楊春雪:真是這樣?!楊春雪沉默然而堅定地點點頭。

唐尚君幾乎有些咬牙切齒了:楊春雪,我算是仁至義盡了,是走是留,你自己決定!如果要走,明天我們在機場見,如果要留下,你就跟你的上尉一起去等著日本人的炸彈吧!說完,他把手中的一張飛機票塞在了楊春雪手裡,然後摔門出去了。

楊春雪氣咻咻地看著房門關上,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飛機票,狠狠地把它撕成了碎屑,扔在了關著的房門上。碎屑飄飄落落,灑了一地。

第二天的上午,太陽依然很明亮。

一片廢墟中,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文化工作委員會主任郭沫若和一群文藝界的男男女女來到一堵高大的圍牆前。圍牆迎著陽光,在一片烏黑的廢墟中,牆上白色的石灰顯得非常醒目。

郭沫若看了看周圍,再看了看那堵白牆,說:就在這兒吧。

在郭沫若的指揮下,幾個男女架起了梯子,準備在白牆上用紅油漆刷寫標語。鄭琪在幫著一個男人打開油漆桶。楊春雪和另外幾個人用抹布把白牆上的一些灰塵撣掉。

那個男人用刷子蘸好了油漆,站起身來問郭沫若:郭老,寫什麼?

郭沫若想了想:最簡單的,最容易認的。這堵牆朝東,日本人的飛機是從東方飛過來。字要寫得很大,大得讓日本鬼子在飛機上就能看見。我看,就寫「打倒日本侵略者!」,要很大!

男人:好的。鄭琪,幫我拿著油漆。

幾個人同時開始寫字了,郭沫若走到了附近的一處廢墟前,用腳踢了踢一塊還在冒煙的黑乎乎的木頭,沉吟不語。他又回頭看了看那堵牆,一個「打倒」的「打」字已經逐漸成形。那個男人站在梯子上繼續寫著。

另一個人在踮著腳寫「日本」兩個字,顯得有些困難。他轉頭對身邊提著油漆桶的鄭琪說:你去幫我找一根木棍來,這刷子太短了。

鄭琪把油漆桶放在地上,轉身跑進了一片廢墟里。她沒有找到木棍,卻發現了一隻飛機輪胎。鄭琪再往前看,看到一塊飛機機翼的殘骸,上面有中國空軍的標誌。她連忙走過去,用手搬起那塊殘骸,卻發現下面是一具燒焦的屍體。鄭琪恐懼地往後退了幾步,突然間想起來什麼。她用腳在一堆瓦礫中扒拉了一下,找到一根燒黑的木棍,揀起來跑回了圍牆前,把木棍遞給那個男人。

男人:有手絹嗎?

鄭琪摸了摸衣兜:沒有。

楊春雪這時過來了:我這兒有。

鄭琪有些神情恍惚地:春雪,你來幫忙拿一下油漆。

楊春雪把手絹遞給男人之後,拿起了油漆桶:你怎麼啦?

鄭琪支吾地:我?我……有點兒急事,先離開一下。說完,鄭琪有些慌亂地離開了。那個人已經用手絹把油漆刷子捆在了木棍上,繼續寫下去。郭沫若這時走了過來。他從那個男人的手裡要過油漆刷:給我用一用。

男人:郭老,你來寫後面的三個字?

郭沫若:不,我只是幫你添加一點兒東西。

說完,郭沫若在已經寫好的「日本」兩個字上增添了一些油漆,讓這兩個字顯得有些破碎和扭曲。

夏程遠帶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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