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經過鄭先博的介紹,何雪竹到濟民醫院上班了,任副院長。不久,在濟民醫院照顧小華的孫翔夢也在醫院裡找了一份工作,在兒科上班了。

這天下午,夏程遠抽了個空來到醫院看兒子。已經穿上白大褂開始工作的孫翔夢陪著丈夫,一起來到小華的病房。病房不大,塞滿了病床,小華睡在靠窗的床上,臉色蒼白地昏睡著。小華的病情雖然有些好轉,但在昏睡中仍然咳嗽不止。孫翔夢解釋說,兒子的肺炎是控制住了,病灶卻沒法根除,因為沒有盤尼西林。夏程遠坐到床邊,伸手摸著小華還有些低燒的額頭,不高興地責怪孫翔夢沒有及時給小華用藥。

孫翔夢:我上哪兒去弄葯?好不容易弄到一點兒盤尼西林,已經沒有了。

夏程遠:可這是醫院呀,怎麼會沒藥?

孫翔夢:是醫院就應該有盤尼西林?整個重慶一切都亂糟糟的,更不用說藥品供應了。你再去問問,重慶哪家醫院的葯是齊的!

夏程遠有些急了:那也不能看著小華這樣沒點兒辦法!

孫翔夢冒火地:現在你知道著急了!你一天到晚在外邊兒忙,對我和兒子不管不顧的,現在你知道著急了?

夏程遠試圖緩和口氣,但說出來的話還是硬邦邦的:我忙有我的道理。

孫翔夢:從武漢撤退那會兒,你一拍屁股跟著工廠走了……要不是這一路的顛沛流離,兒子也不會病成這樣!

夏程遠:那種情況,我還能帶著老婆孩子?!

孫翔夢:那你也總得對我們有個交代、有個安排呀!……兒子在萬縣病了,發高燒,燒得說胡話,還一個勁兒地喊爸爸!你說,我在那時候能怎麼跟他說?!我能怎麼樣?!

夏程遠不說話了。他愣在那兒好一陣,然後摸了摸兒子的額頭,轉身就走。

孫翔夢:你上哪兒去?!

夏程遠煩躁地:我回防空司令部!

沒等孫翔夢說話,夏程遠已經轉身走了。孫翔夢正要拉住他,鄰床的一個小孩突然大聲哭起來,孫翔夢只好過去照顧。

心情煩亂的夏程遠走出了亂鬨哄的醫院走廊,來到醫院前面的空地,卻碰上了也從醫院出來的楊春雪。楊春雪看見夏程遠,立刻熱情地走上前去,拉了拉夏程遠的胳膊:喂,你好!

夏程遠認出了楊春雪:是你?

楊春雪笑嘻嘻地:你還記得我?

夏程遠:你到這兒來看病?

楊春雪嫣然一笑:不,我到這兒來看你。

夏程遠茫然:看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楊春雪:我一路跟蹤你過來的。

楊春雪的幽默讓夏程遠很不適應,他沒好氣地說:我有什麼值得你跟蹤的。

楊春雪響亮地哈哈大笑起來:我喜歡你呀,當然就要跟蹤你啦。自從那天在劇院里看見你之後,我就非常崇拜你了。真的,這不是開玩笑。

夏程遠有些尷尬地鼓搗了一下自己的三輪摩托:我不懂你的玩笑。

在醫院的兒科病房裡,孫翔夢從窗戶往外看,正好看到了空地上的夏程遠和楊春雪。夏程遠蹲在地上弄著摩托車,楊春雪也蹲在一旁,緊貼著夏程遠,還在笑嘻嘻地說著什麼。夏程遠側過頭對楊春雪說了一句什麼,楊春雪笑得更厲害了,還親昵地在夏程遠肩膀上捶了一下。孫翔夢看見這一幕,有些不舒服了。她轉身準備出去,小華卻在病床上猛地一陣咳嗽,孫翔夢只好過去看看兒子。

醫院前面的空地上,夏程遠已經發動了摩托車,使勁兒轟著油門,摩托車排氣管冒著煙,發出一陣噪音。夏程遠跨上摩托車,準備離開。

楊春雪:親愛的英雄,你打算就把我扔在這兒不管了?

夏程遠:怎麼了?

楊春雪:你不願意送我一段路?

夏程遠:我要回防空司令部去。

楊春雪沒有坐進車斗,卻主動地跨上摩托車的后座,伸手摟住了夏程遠的腰:送我一段路,我就滿足了,好嗎?

夏程遠的表情雖然有些僵硬,但還是答應了:那你就坐車斗里,那裡舒服一些。

楊春雪:不,我就要坐這兒。

有些無奈的夏程遠啟動了摩托車,載著楊春雪駛出了那塊空地。當然,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在那個兒科病房的窗戶後面,孫翔夢正心情複雜地看著他們離去。

晚上,長江水面上騰起了迷濛的霧氣。重慶市區的燈火映照在江面上,也顯得有些迷離。一條小街旁,是夏程遠和孫翔夢的家。這是一棟非常典型的民居,樓下住著房東,夏程遠他們租了閣樓上的兩個房間。小華還在醫院,所以房間倒還顯得寬鬆。這會兒,孫翔夢正坐在一隻小板凳上,在盆里洗著衣服,夏程遠在一旁的一張桌子上鼓搗著一些零件,那些從炸彈上拆下來的零件。

孫翔夢一邊揉著衣物,一邊故作隨意地問道:喂,那個女的是你的老熟人吧?

夏程遠疑惑地:哪個女的?

孫翔夢:別裝什麼糊塗,我都看見了!就是下午摟著你的腰和你一起離開醫院的那個女的。她特意強調了「摟著腰」這三個字。

夏程遠不高興了,但也忍著沒發作:啊,也不是什麼老熟人。

孫翔夢:那就是剛認識的,剛認識就那麼親熱了?

夏程遠:你胡說些什麼。

孫翔夢譏諷地:我沒胡說呀,我看見你們有說有笑的,還以為她是你的初戀情人呢。那個女的可真漂亮。

夏程遠不耐煩地: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只好走了。

孫翔夢提高了聲調:你走呀!反正待會兒我還要去醫院,你乾脆一走了之好啦。

夏程遠:翔夢,你這是什麼意思?

孫翔夢還是不依不饒:我怎麼了?我無非是說,你如果不想要這個家,那就走吧,我不會攔你!

夏程遠從桌子前站起身來:你越說越無聊了。

孫翔夢卻哭了起來:我無聊?!你背著我幹了什麼好事兒?啊,反倒過來說我無聊!難怪你不願意管我,也不管兒子的死活……夏程遠把手裡的一個金屬部件重重地扔在桌子上,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房間,狠狠把房門摔上了。孫翔夢沒有攔他,卻仔細地聽著夏程遠下樓的腳步聲和摩托車發動的聲音。等摩托車的聲音消失之後,孫翔夢才把手裡的衣物狠狠往盆里一摔,捂住自己的臉哭了起來。

夏程遠騎著摩托車在城裡漫無目的地兜了一圈,心裡仍然堵得慌。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來到了和楊春雪第一次見面的那家劇院。他茫然地停下摩托車,愣了一陣,然後才走進了黑洞洞的大門。

劇院里的舞台上亮著燈,楊春雪正在台上和幾個演員一起排練夏衍描寫淞滬抗戰的話劇《一年間》。觀眾席上空蕩蕩的,只坐著導演和另外幾個演員。楊春雪站在舞台的一旁,模仿著中央廣播電台的女播音員播音:中央廣播電台XGOA,現在報告消息……夏程遠神情恍惚地走進來,在最後一排找了個位子坐下,茫然地看著舞台上。舞台上的楊春雪這時也看見了坐在最後一排的夏程遠。她笑了笑,揚起手中的劇本給夏程遠打了招呼。舞台上和舞台下的人都轉過頭看了看後面的夏程遠,然而夏程遠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導演喊道:再來一遍。

楊春雪:導演,能暫停一下嗎?我有個朋友……導演看了看坐在後面的夏程遠:好吧,休息十分鐘。

楊春雪從舞台上跑下來,到了夏程遠面前:你怎麼來了?我們還在排練呢,又不是正式演出。

夏程遠:排練就不能來看看?

楊春雪笑起來:當然可以來!可你一來,我就沒法兒排練了。

夏程遠悶悶地:那我離開吧。

楊春雪熱情地拉住了夏程遠:唉呀,人家是開玩笑嘛。你好像情緒不高?怎麼啦?

夏程遠:沒什麼……兒子在醫院裡,病一直沒好。心裡邊兒不痛快。

楊春雪:是醫生沒能耐?

夏程遠:他媽媽就是醫生。主要是沒有葯,現在要找一點兒盤尼西林,真比找金礦還難!我們已經費了很大力氣,可就是買不到。

楊春雪熱情地:這好辦!我丈夫馬上要從香港過來,讓他幫忙買一些帶過來不就行了?

夏程遠:你丈夫?

楊春雪點點頭:他也是一個演員,在我們這齣戲里演男主角。

夏程遠心情複雜地:哦。這是一出什麼戲?

楊春雪:夏衍的《一年間》。

夏程遠:你丈夫他……楊春雪打斷了夏程遠:他可不像你。

夏程遠不解地看著楊春雪。

楊春雪漂亮的眼睛閃亮著:這你還不懂啊?在舞台上表演的時候,他很迷人,但是在生活中就不一樣了。哎,待會兒排練完了,你能陪我走走嗎?

夏程遠猶豫地:我……我該回去了。

楊春雪卻固執地:就這麼說定了,好嗎?

夏程遠一直等到楊春雪他們排練完,才在劇組成員們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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