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顧國松等從海外回國的空軍志願人員到達重慶,在機場受到了宋美齡和周至柔等重要人物的歡迎。接見以後,他們便乘坐一輛大卡車,來到了空軍基地。簡短的分配過程很快就結束了,顧國松根據自己手裡拿著的紙條,找到了自己的房間,也就是安富耀的宿舍。房間里這會兒沒有人,擺了三張床,兩個靠窗,另一個靠近門口的位置。其中一個靠窗的床位是安富耀的,床單被褥什麼的收拾得非常整齊。

顧國松選擇了另一個靠窗戶的床位,那曾經是老羅的位置。他打開自己的行囊,非常利索地鋪好了被褥之後,他看見了桌子上一個小鏡框里的照片,那是穿著飛行服、一臉神氣的安富耀。顧國松看看,順手拿起了一支鋼筆,惡作劇地給照片上的安富耀畫上了一個日本式的小鬍子。

這時候,一個同來的人在門口叫他:國松,快來幫幫忙,我這床上全是臭蟲!

顧國松一聽連忙跑出去,甚至還有些興奮的樣子:在哪兒?在哪兒?我還從來沒看見過臭蟲呢!

說著他跟那個人進了另一個房間里。這裡已經有了許多人,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要用666粉!

——找壺開水來,把床澆一遍就全燙死了。

——不如乾脆換個房間……正鬧騰著,顧國松好像聽見自己的房間里傳來什麼響動,他急忙走回去一看,頓時有些憤怒。他剛剛鋪好的被褥被扔到了地上,本來放在桌子上的漱口杯、牙刷之類也被扔到了地上。而安富耀坐在自己的床上,若無其事地看著他。

顧國松瞪著他質問:你把我的東西扔到了地上?!

安富耀卻反問他:你就是我的機械師?

顧國松同樣不回答,堅持重複著責問:你為什麼把我的東西扔到地上?!請你回答!

安富耀看著他:因為你不能睡在那張床上。

顧國松憤憤地:為什麼?

安富耀蠻橫起來:什麼也不為!你就是不能睡在那兒!聽明白了?

顧國松卻毫不示弱地喊道:我偏要睡這兒!

說完,顧國松從地上揀起自己的被褥,在那張床上重新鋪好。然後坐在床上看著安富耀,眼睛裡充滿了對即將開始的衝突的渴望。安富耀只是用目光冷冷地盯著他。顧國松的目光也毫不迴避。片刻的僵持之後,安富耀終於首先鬆弛下來,他這時候才看到自己的照片被人畫上了小鬍子。

他抬頭看看顧國松:你乾的?

顧國松敢做敢當地說:是我。

安富耀用手擦掉了鏡框上的小鬍子,重新放在桌子上,起身出去了。

顧國松看他出了門,才趕緊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倒霉!

天色一如既往地陰沉著。

重慶郊外的高炮陣地上,突然響起了急促的哨聲。哨聲中,士兵們從離炮位幾十米遠的營房裡跑出來,奔向山坡上的高炮陣地。許多人幾乎是一邊跑一邊穿衣服、戴鋼盔。士兵們跑到陣地前,卻看見一名軍官手裡拿著計時錶站在那裡。

軍官嚴厲地大聲喊著:別停下!進入陣地!

士兵們紛紛進入了各自的炮位。杜治國氣喘吁吁地最後一個出現在陣地上,衣服只穿上了一隻袖子,鋼盔還拿在手裡,一副稀鬆的樣子。他的出現引起了其他士兵的一陣笑聲。他只好裝作沒聽見,狼狽地進入了炮位。

張旭東低聲責備道:你怎麼搞的?

杜治國穿好衣服,戴上鋼盔,沒有說話。

軍官看看計時錶,大喊道:集合!

士兵們從炮位上下來,在他面前列隊。

軍官看著面前的士兵們,訓斥起來:看看你們,哪兒像是軍人?拖拖拉拉的。穿上軍裝是要讓你們打仗的,是要讓你們用這些高射炮保衛這座城市的!我看你們這樣子倒像是一群嘻嘻哈哈出來趕場的婆娘!現在回到營房裡去,再聽到哨聲的時候,動作一定要快!解散!

於是,軍官對士兵們的反覆訓練和折磨開始了。在尖厲的哨聲中士兵們一次次地從營房裡跑出來,奔向各自的炮位,又一次次地受到軍官越發惱怒的訓斥,士兵們也一次比一次疲憊緩慢。而杜治國,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落在最後,遭受著軍官一次比一次兇狠的耳光。

當外面再次響起急促的哨聲,士兵們罵罵咧咧地衝出營房,杜治國仍然一動不動地還躺在床上。他布滿疲憊和汗水的臉上,已經留下了一道道紅色的指痕。高炮陣地那邊,傳來軍官的喝斥聲和士兵們到位的報告聲。杜治國倦怠而厭惡,乾脆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一隻穿皮靴的腳狠狠踢在了他的身上,杜治國疼得「哎喲」一聲從床上跳起來,他看見軍官凶神一樣地站在自己面前,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一把扯住了耳朵拖向外面。

從陣地上陸續返回的士兵們停下腳步,站在了營房外面的操場上,看著杜治國被拉到操場中央。軍官鬆開了杜治國的耳朵,回頭掃了一眼。站在士兵們中間的一個低級軍官急忙大聲下令集合。士兵們列隊站好了,雖然疲憊,卻都強打精神,不知道下面將會發生什麼。軍官再次轉向杜治國,狠狠地一個耳光打過去。杜治國遭受這突然一擊倒在了地上。軍官緊跟上去朝他的腹部就是一腳,大喝道:站起來!

杜治國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

軍官問道:叫什麼名字?

杜治國低聲答道:杜治國。

軍官又扇了他一個耳光:大聲點兒!

杜治國:報告連長,杜治國!

軍官憤憤地看看列隊的士兵們:作為一個軍人,竟敢違抗命令,必須嚴懲不怠!也讓你們都看看違抗命令者的下場。

他走到隊列前面,隨意點了四個士兵:你,你,你,還有你。出列!

張旭東也被點中了,他和另外三個士兵一起出列。

軍官看了一眼很驚恐的杜治國,冷笑了一下,對張旭東等人說:扒掉他的衣服。

四個人有些發愣地相互看看。軍官威嚴地掃了他們一眼,張旭東等人這才走過去,七手八腳地脫掉了杜治國的軍裝,只剩下一條褲衩。等張旭東他們回到隊列之後,軍官開始在隊列和杜治國之間慢慢踱步,若無其事地點燃了一支煙。

寒風中,杜治國很快就瑟瑟發抖了。士兵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地站立著,沒有一點兒聲音,可他們的眼睛裡都充滿了同情。杜治國的嘴唇已經變得青紫,也無法再控制住自己,渾身顫抖著哭了。軍官仍然無動於衷地繼續來回踱步。

張旭東實在看不下去,在隊列里大喊一聲:報告!

軍官停下了,看著他。

張旭東大聲說道:報告連長,杜治國是個新兵,請原諒他這一次吧!

軍官微笑了一下,對他說:出列!

張旭東跨前一步,挺直了胸膛。軍官來到他的面前看看他,突如其來地給了他一個耳光。張旭東眼睛也沒有眨一下,筆挺地站立著。

在機場軍人俱樂部工作的杜蘭香接到父親的口信,急急忙忙回到黑石子的家中,才發現父親是為了讓自己和媒婆介紹的一個男人見面。杜世潮急著把女兒嫁出去,本想如果女兒同意,這門親事也就算有了結果。沒料到辣味兒十足的杜蘭香卻把這個男人三句兩句轟了出去,連一起來提親的媒婆也不放過。杜世潮氣得七竅生煙,但也奈何不得———女兒的潑辣和倔強在這個村裡是出了名的。晚飯時,還在生氣的杜世潮一言不發,三個人悶聲悶氣。收拾完碗筷,杜蘭香就說要走,嫂子謝成霞左勸右勸,終於把她留了下來。

晚上,兩人一起睡在杜治國和謝成霞的新房裡,伴著煤油燈的光亮小聲擺了一陣龍門陣。謝成霞問杜蘭香是不是已經看上了什麼人,杜蘭香矢口否認,只是說仗沒打完,急著成家也沒用。

謝成霞想了想,然後說:蘭香,其實我也想勸勸你。我們是鄉下人,你總不能一輩子就在那個什麼空軍的飛機場吧?你總要成家吧?

杜蘭香:日本人的飛機接二連三地來轟炸,說不定哪天我們就會給炸死了,著急成家有什麼用?

謝成霞急忙說:你不要胡說八道啊!要遭報應的。

杜蘭香笑了:我才不信這一套呢!

謝成霞嘆口氣:說到底,我和爸爸最擔心的,是怕你在外面找個當兵的,那就真是說不定哪天……杜蘭香:我哥不就是當兵的?

謝成霞苦笑:所以我才知道不能嫁給當兵的呀!

杜蘭香笑起來:後悔了吧?你嫁過來之前我就說,既然我哥要當兵去,就不該急急忙忙地把你娶過來,這不是害你嗎!嫂子,你說實話,想我哥嗎?

謝成霞羞澀地笑笑,把燈吹滅了:別胡說八道的,睡覺吧。

過不多久,謝成霞便睡了。杜蘭香卻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前來提親的男人那張憨厚而略顯愚鈍的臉和基地里空軍飛行員的身影糾纏在一起,老在她眼前晃動。這樣過了幾個鐘頭,杜蘭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杜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