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汪精衛和夫人陳璧君,加上曾仲鳴、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周佛海等十幾個人,乘坐雲南省主席龍雲幫忙包租的飛機飛抵河內之後,頓時在國民政府內引起軒然大波。汪精衛的出逃,造成了國民黨象徵性的分裂,同時也造成了全國抗戰陣營的象徵性分裂。盛怒之餘,蔣介石和汪精衛通了電話,試圖勸說他回到重慶。汪精衛明確拒絕了蔣介石的請求,讓蔣介石很沒面子。

接到蔣介石的授意,王寵惠在外交部召開了一個小型會議,商議應對方案。在會上,鄭先博提出,汪精衛秘密逃到河內,應該是已經和日本人達成了某種默契的自然結果。日本的近衛內閣曾經在今年一月發表聲明說,不以現在的國民政府為談判對手,實際上是拒絕了與國民政府談判的任何可能。但武漢淪陷以後,也就是在有關「低調俱樂部」成員在上海與日本人秘密談判的消息透露出來以後,近衛內閣又發表聲明說有了談判的可能,這一切跡象都說明,汪精衛逃往河內與日本政府眼下的中國戰略有必然的關係,更和近衛內閣的政策動向有關。因此,盡量避免汪精衛在河內或其他什麼地方另立政府,不給日本人以任何談判的對象和借口,是目前的上策。如果汪精衛組建一個影子政府來和日本人進行談判的話,國民政府就將面臨一個非常困難尷尬的局面。鑒於此,鄭先博建議,為汪精衛提供外交護照和一筆可觀的資金,勸他以養病的名義去歐洲,甚至去美國,並保證他的安全和尊嚴。

王寵惠對鄭先博的想法給予了肯定。因為這樣做的好處是明顯的,第一,可以向外界表明,蔣介石沒有和汪精衛撕破臉;第二,也沒有向日本人表明,汪精衛已經明確脫離國民政府。

會議結束後,王寵惠把鄭先博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兩人先後在沙發上落座,王寵惠誇獎了鄭先博一番,然後讓他負責準備一份給蔣介石的報告,同時也開始準備護照。

鄭先博接受了任務,站起身準備告辭。

王寵惠看著鄭先博,笑笑:先博啊,還有一件事情。

鄭先博又坐了下來。

王寵惠審詞度句地:先博,對汪副總裁出逃這件事情,委員長很震怒,已經下令要追究責任。「低調俱樂部」的那些人恐怕都脫不了干係。不過,汪副總裁現在就住在你叔父的房子里呢。委員長已經問起過這件事情,我替你暫時敷衍了一下。但是,如果此事真的追究下來,恐怕你要有一點心理上的準備啊。

鄭先博鄭重地:王部長,汪副總裁在河內使用的房子,是我提供的,這個情況部長是清楚的。雖然我並不知道實情,但事到如今,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王寵惠沉默了一陣,然後隨意地揮了揮手:也許不會那麼嚴重吧。

《新華日報》在重慶市區內的多處地方都開設了營業部,大田灣附近的營業部在一棟還算像樣的樓內。這天下午,夏新立正坐在這裡的一個辦公室里寫著什麼,鄭娟穿著一身黑色的大衣,情緒低沉地敲門進來。

夏新立抬頭一看,連忙站起來:江太太,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看到夏新立,鄭娟也很意外:你怎麼會在這裡?

夏新立:我正在這兒等一個同事。

鄭娟四下看看布置簡樸的辦公室:廣告部的人都不在嗎?我想刊登一條啟事。

夏新立笑起來:這兒的人雖然不在,不過刊登啟事我也可以給你辦理。難道重慶市政府的新聞官有什麼重要消息需要通過刊登啟事來發布?

鄭娟的笑純粹是出於禮貌:我母親從宜昌出發以後,輪船遭到轟炸,落水失蹤了,一直沒有消息。我想在報紙上登一則啟事,讓那些曾經在途中見過我母親的人提供一些線索……無論生死。

夏新立馬上認真起來:有文稿和照片嗎?

鄭娟從挎包里拿出稿子和照片。夏新立拿起照片一看,頓時愣了:她是你母親?

鄭娟驚訝地:你認識她?

夏新立有些沉重地點點頭:我們的船是快到三峽的時候,遇到日本飛機轟炸的,死傷了不少的人。你母親非常勇敢,也非常有職業精神,一直在搶救受傷的人。後來,我是和她一起掉到江里的,而且我差一點兒就可以把她救起來……很對不起,就差那麼一點!

鄭娟非常體諒地:夏先生,我知道你已經儘力了……夏新立:我一定轉告廣告部的同事,明天就把這則啟事登出去,希望你能夠找到你母親,她是一個非常好的醫生,真的。

夜晚的濃霧籠罩在寬闊的長江上,幾點漁火如鬼影一般在霧障里晃動。江北黑石子的一個村落也被籠罩在霧靄之中,顯得有些鬼魅。離江邊不遠的一個院子,是農民杜世潮的家。院子里擺放著幾張杯盤狼藉的大圓桌,地上有些紅色的鞭炮紙屑,堂屋兩邊的柱子上還有喜聯,顯示著一場婚宴剛剛散去不久。新郎杜治國和父親蹲在堂屋前的屋檐下,杜世潮抽著葉子煙,和兒子一起看著新娘謝成霞在忙忙碌碌地收拾桌子。

杜世潮吐出一口煙霧:總算把這件大事情辦了,我也就安心啦。

杜治國卻並不怎麼高興:爸,這真不是辦喜事的時候,我剛剛被抽了壯丁,明天就要去軍隊里報到了。你說,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不是害了人家謝成霞嗎?

杜世潮:你懂個屁。杜家就你這麼個兒子,你當兵要真有個三長兩短,杜家就斷子絕孫了。你沒當過爹,不知道我的一片苦心吶。去,幫你媳婦收拾一下,早點兒睡了吧。

杜治國和謝成霞收拾完畢,回到自己簡陋的洞房時,已經接近午夜。洞房裡點著一支晃晃悠悠的紅蠟燭。謝成霞先洗漱完畢,羞澀地坐在桌子前,望著蠟燭發獃。杜治國心情有些煩亂。他走到桌前,拉了張凳子坐下。

面容紅潤的謝成霞低聲問:你不去洗?

心情不好的杜治國卻答非所問:我明天就要走了。

謝成霞一笑:我曉得。

杜治國:當兵打仗不是鬧著玩的,說不定哪天……說完了就完了。要真是遇上倒霉的事情,可就害了你一輩子。

謝成霞:這我也曉得。

謝成霞眼睛閃閃地看定了杜治國。杜治國躲避著謝成霞的眼光:我去了部隊以後,也許可以在那兒給你找個事情做,就像我妹妹那樣。

謝成霞:我走了,你爸爸怎麼辦?

杜治國沒話了。謝成霞見杜治國還神情發獃,便站起身來,走過去把房門扣上。然後過來,看了看杜治國,吹滅了蠟燭。

這天下午,張旭明的母親張氏拎著一包東西,來到了重慶市內的一家軍隊臨時醫院的病房看望兒子。

張氏個子很矮,而且還是小腳,但這並不妨礙她健步如飛。這是一個典型的重慶老太婆,性格火暴,嗓門嘹亮,渾身都透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病房其實也就是一個很大的倉庫改造而成,裡面擠滿了傷兵。在傷兵們的目光注視下,張氏大大咧咧地穿過擁擠不堪的病床,笑嘻嘻地來到張旭明的床前。張旭明已經好多了,正坐在病床上看一份報紙。

張氏看了看他被紗布纏裹的傷口:傷口還疼嗎?

張旭明:沒事了。很快就能出院了。

張氏在床頭坐下,嘆口氣:你說說看,這中國軍隊也算是打了多少年仗了,怎麼跟日本鬼子打,就連吃敗仗?從上海到南京,然後又是武漢,鬼子幾乎是想打哪兒就打哪兒,難道中國人就沒法打敗這些狗日的?還是說,這政府根本就沒心思跟鬼子認真的打?你看報紙了吧,連汪精衛這樣一個大官都在這時候偷偷地跑到越南去了!

周圍幾個病床上的傷兵聽見了,都在笑。

張旭明連忙說:媽,你不懂打仗的事。

張氏:我不懂打仗,可我懂世道。你要讓鬼子老打勝仗,他就會更猖狂,中國軍隊的氣就會越來越短!

張旭明不想與母親爭辯,苦笑了一下重新拿起報紙看起來。此時病房裡突然有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幾個級別比較高的軍官進來,徑直來到了張旭明床前。張氏見狀,連忙讓到了一邊,張旭明也坐直了身子,給幾個軍官敬禮。

一個軍官問道:是第五戰區33集團軍的張旭明中尉嗎?

張旭明:報告長官,是我。

軍官:我代表蔣委員長和國防最高委員會,表彰你在武漢戰役中的英勇表現,向你頒發「忠黨衛國」獎章,並正式授予你上尉軍銜。

張旭明連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另一個軍官過來,把獎章別在張旭明胸前,再把一副上尉肩章放在床頭。張旭明嚴肅地給軍官們行了禮後,軍官們又到下一個病床去頒獎去了。

等軍官們離開,張氏才湊過來,看了看兒子胸前的獎章,又把上尉肩章拿起來看看,忍不住嘻嘻地笑了:這打仗的事情我真是不懂啊。打了敗仗,丟了武漢,還立功受獎?還給你陞官兒?

張旭明急忙低聲制止她:媽,你別在這兒胡說八道!

張氏仍然笑著:好好好,我走了。這是給你買的一隻鹵鴨子。你們這醫院裡的飯菜怕是連豬都不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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