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最後一個人類

無數的念頭此消彼長般的湧現,原本毫不相關的事,串連起來,而凝聚的向心力,正源自佇立池中的銀河男女雕像。

我終於找到有關自身本原的線索,雖然隨之而來的謎團有增無減。我朝早在五千多萬年前滅絕的同類雕像下跪,劇烈的喘息,我的自制力崩潰了。

自從離開九月星後,我一直徘徊於崩潰的邊緣,咬緊牙關去應付一浪比一浪高的挑戰,不住改變,不住成長。但此刻,對自身突然而來的明悟,潮水暴風般席捲了我。

候鳥族完了,人類完了,我不單是最後一頭候鳥,更是最後一個人類。在漫漫宇境,不論有多少以億記的生命種類,我仍只得孤零零的一個。那種失去了所有同類的悲哀、孤獨,那種做任何事都沒有意義的沮喪,如洪水烈火般淹沒吞噬我。縱然可以繼續存活,又如何呢?

我忘記身在何處,忘掉為何而來,只知自己一無所有。

水池中央人類遠祖的雕像,目光投向大海的方向,空空洞洞的眼神,是那麼茫然無助,恐怕他們一如我般不了解自己的處境,不明白自身存在的意義。絕望的眼神,正默默控訴宇宙的殘忍不仁。人類究竟犯了什麼罪行,致遭滅族之禍?怒火在心中最深處燃燒、蔓延。

「你仍是那個韋典拿,一點沒有改變,沒有長進。」

芙紀瑤柔和素靜,不含雜質的聲音在四面八方響起,形成一個奇異的音場,陷身其中的感受特別深刻。沒有蓄意的強調,但每句話都能嵌進我心中去,令人沒法不為所動。她的聲音冷凝離漠,似已看破宇宙星換陡移的遷變,抖盡了因生命興起和衰落而來的感情,宇宙再沒有能令她心動的事物。

音場收窄,化為耳邊的喃喃輕語,芙紀瑤平靜的道:「你的銀河夢仍未醒嗎?何時你可以明白,銀河人的命運,就在大帝離開浮游世界的一刻註定了?何時你可以明白,過去了的再沒法回來,這是宇宙時空的特性?韋典拿大公,你中毒了,中的是銀河人的毒素,那是銀河人精氣的副作用,在這方面你比任何阿米佩斯人更不濟事,我實不該讓你保有夢還的。不過現在一切都不重要,說到底這是你作出的選擇,後果自該由你一力承擔。」

我記起法娜顯曾說過的話:「一個死寂的星球,由沒有生命到生機勃發,正基於生命永不放棄的精神。」

我宛如從一個情緒的風暴脫身出來,大感慚愧。我怎可以放棄?或許仍有像我般的同類存活下來。思感網撒出,搜索芙紀瑤的所在。

為何芙紀瑤先直指我不是韋典拿,接著又似承認我是他呢?我隱隱感到與我本身人類的精氣有關,與夢還有關係,令我擁有韋典拿某種獨有的特質,說不定是我因目睹雕像而來的情緒波動,錯有錯著下,高明如芙紀瑤,亦因此動搖了起始時的「正確看法」。

剎那間我大有精進的思感神經漫遊了整個星球,接觸到汪洋深處半植物半動物的奇異生命體,它們遍布高低起伏的海床,形態類似穴蟾星的觸鬚,只是大上百千倍,且極擅隱藏,難怪我在空中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只有一個地方是我的思感神經沒法潛入的處所,就是緊閉著的隆達美亞女王殿。

正思索芙紀瑤憑什麼法力拒我的思感神經於殿外,異變倏至,一股不知從哪裡來的能量,重重撼擊我的思感網,我的神經生出強烈反應,如遭雷劈電擊,立告萎縮,難受得要命,整個人被轟得向後翻滾,更令我驚駭欲絕的是穿在指上的夢還同時解體,儘管夢還竭力抗拒掙扎,仍抵不住強大的吸攝力,化作能量體,離我而去。奪去我的夢還,等於硬生生撕開我的心。在這一刻,我以最痛苦的方式感受到我和夢還間建立起的深厚感情。

怒火有如九月星上那座死火山於五千個宇宙年前爆發的激烈情況,我忘掉對方是統治超過三萬個河系的宇宙霸主,不管她是阿米佩斯人視為至高無上的女神領袖,只知不取回夢還誓不罷休。我從地上彈起來,衝天直上,在無任何顧忌下,投往峰頂的隆達美亞殿。

能量運轉,凌空翻騰,我落在殿前廣場中央處。隆達美亞的恆星明月高掛後方夜空里,黃澄清澈的色光灑照下來,將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雪白無瑕的地面上。在這空白無人的天地里,伴著我的只有自己的影子,我卻連對手在哪裡都還弄不清楚,不知該採取什麼戰略和行動,頗有被自己影子俘虜了的古怪滋味。

高聳入夜空的巨型圓殿矗立在龐大的基石上,周遭是近百根粗至五人方可合抱的玉石柱,撐起圓拱形的殿頂,形成繞殿的環廊,逾千級石階水瀑般傾瀉而下,親得隆達美亞殿更是氣勢磅礴,氣象萬千。在星光月色里,又透出令人無法勘破的神秘和詭異。縱使我挾著燒天的怒火和不惜一戰的決心而來,仍不禁被其氣勢所攝,不敢妄動。

大殿沒有入口,渾圓完美,不見任何接駁的痕迹,是由建成宇鳥那種奇異物質構成,不僅像擁有自己的生命和能量,還給我一種隨時可騰空而起,變成能往來河系間的超級飛艦的直覺。憑我現今的實力,根本沒法攻破如此堅強的封閉殿堂。

芙紀瑤的聲音傳來,仿似湊在我耳旁呢喃細語,輕輕的道:「早在三千萬年前,你到此來追問浮游世界的秘密,我已看出你有不臣之心。當時姑念你確曾為阿米佩斯人作過犧牲,又立下軍功,故此任由你離開。你是不該回來的。」

就在此時,上方圓殿面對我的一面出現入口。我看得心中一震,她是不是邀請我入殿呢?入殿後,我仍可帶著夢還從殿口走出來嗎?隆達美亞殿已與芙紀瑤的無邊法力結成一團難分彼此,只要她封閉缺口,我可能永遠被困在殿內,圓殿已成了星球上最危險的地方。不過我沒有選擇餘地,為了夢還,我會冒任何危險。只此一刻,我感同身受五千萬年前遠祖伏禹的情況。

我舉步朝登殿的玉石階走去,試探道:「女王曉得浮游世界在哪裡嗎?」

芙紀瑤的聲音從洞門傳出來,淡然自若的道:「讓我給你最後一個忠告,忘掉浮游世界吧!事實最令人難以接受,浮游世界所在之處,是你沒有資格去的地方,不知多少能力遠勝於你的生物,已變成浮游世界裡的頑石。即使你能到那裡去,仍沒法找尋到它。更何況你再也沒有任何機會到任何地方去,你的命運將如你關心憐惜的銀河人般,已註定了。」

我拾級登階,全神戒備,原本還打算以密藏心核內的暗子棒,試試可否換回夢還,現在聽她這般說,擺明要幹掉我,還有什麼好換的?為今之計,只有隨機應變,奮戰到底,沒有夢還,我絕不會離開。腳下加速,不一會踏足殿台,玉石巨柱參天而起,入口就在百步之外。

比起隆達美亞殿,我的真身實在太渺小了。巨殿本身的宏偉建構,形成一股強大的壓迫力,使我有透不過氣來的氣餒感覺。如果我現在出奇不意的掉頭就走,以我剛學會的空間跳躍進入光明空間,施展季候飛行,大有脫險之望。像這樣徒逞勇力,明知鬥不過芙紀瑤,卻硬要往殿堂闖,是不是很愚蠢呢?大黑球所謂的什麼都可以失掉,只要保住小命便行,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是我怎可以捨棄夢還,貪生忘義呢?想到這裡,心裡已有決定,沉聲道:「我欠缺的或許是到浮游世界的能力,卻不是勇氣,女王又如何?」

同時集聚能量,準備應付因觸怒芙紀瑤而引發的攻擊,測試她的手段。出乎意料的芙紀瑤保持緘默,不作任何反應。

我猛一咬牙,腳下用勁,箭矢般往入口投去,心中打定主意,一見芙紀瑤,立即獻上大禮能量箭一枝,這是我能想出來最佳的策略。剎那間我掠過百步的距離,眼看穿越缺口的當兒,門洞消失了,變回殿壁,我正全力衝刺,已成有去無回之勢就那麼硬生生直撞在洞壁上。

「轟!」

能量光焰激電般亮起,我先是整個人陷入殿壁內去,接著一股無可抗拒的反彈力,將我送至半空,全身筋骨欲裂,能量細胞變得一盤散沙似的,再沒法凝聚,比起她,穴蟾實在差遠了。如果不是心盾承受了大部分的能量,情況會更不堪設想,而我尚未和芙紀瑤正面交鋒呢。那種無奈和屈辱,令我氣苦之至。

去勢已盡,開始急墜,我駭然發覺下方是激浪滔天的大海,此時能量開始積聚,正要改墜為升,驀地下方海面凹陷下去,接著一條龐然巨物從水底下噴射而上,浪花激濺,我連擊中我的東西是什麼都還沒看清楚,已給攔腰卷個結實,舉上半空,當想到是生活于海洋的怪植物,已給它在空中揮得急轉了幾圈,然後腰間一松,硬被它借離心力擲毀隆達美亞殿的方向,身不由主。

我心中叫苦,如再次被拋回殿場,我或仍可憑心盾保護心核,但能量的衝擊會令正支撐我真身的核中之核的磁元吃不消,那就非常不妙。只要這樣再來幾次,肯定心核碎裂而亡。

不過這時哪輪得到我作主,我以閃電般的高速橫渡大海,越過廣場上空,筆直朝剛才露出缺口的殿牆撞過去。

缺口重現,我直穿而入,「蓬」的一聲撞在力牆似的物體上,反彈向後,仰卧地上,渾身酸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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