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最後一頭候鳥

回覆意識時,自己正在擁有九個月亮點星球高空處現出真身,展翼飛行,前面是往地平降下去的太陽,下方是九月星上其中一個浩瀚遼闊的原野,尚未有生命跡象的大地寂寞荒涼。山丘和崗坡海浪般起伏,湧向視野的極限。思感神經萎縮進真身的腦殼內,我失去了同一時間欣賞星球整個地表達能力,被打回了原形。

還沒死嗎?法娜顯在哪裡?

一圈光暈在前方凝聚,由淡轉濃,光度超越正落下的夕陽,非常奪目,我生出感應,曉得法娜顯現出真身。自懂事以來,我從未見過他的真面目。

任何生物,不論在進化的階梯攀上什麼位置,總保留著原始形相不能磨滅的烙印,縱然變成可自由縱橫星河間的純能量體,烙印仍密藏於核心神秘的空間內。這個空間被稱為心核,會由純能量體轉化為物質,具有原始形相的特徵和血肉,由心核內地能量支持,功能上沒有分別,如被毀掉,等於心核被毀,必形神俱滅。

光暈里逐漸現出影像,如我般有頭、身、四肢和比軀體長上三倍的一雙翅膀,整個要比我大上一倍,卻沒有絲毫笨重的感覺,因為他似比空氣還輕,全身晶瑩通透,帶著玉白的清光,閃爍不定,令我看不真切,有種似有若無的詭異。與我最大的分別,是他頭上長滿長而濃密透明的柔軟青絲,水瀑般隨著飛行的動作飄揚起伏。一時間我看得呆了,他雙翼的拍動充滿節奏的感覺、自然閑逸,美至不可方物。

太陽沒入地平之下,一輪明月接力似的從它落下處升起來,燃著了天邊的浮雲,照耀著蒼茫的地表。

我們追逐著經過一座死火山,它曾是九月星上最威猛的火山,眼前雖處於截頂錐狀的靜止形態,可是五千個宇宙年前,我親眼目睹它噴發的雄姿,現在附件冷凝了的層狀火山熔岩所形成的千奇百怪的地貌,猶勾起深刻的回憶。當時大地顫抖,激響震天,濃煙翻滾,烈焰四濺。

因太陽的退出,另兩個原被她光芒掩蓋的月亮,在中天和後方處顯露仙蹤,一明一暗,與月暈外綴滿的星辰,在深黑的夜空爭妍鬥豔。九月星夜空的美景,是無與倫比的。九月星更是我出生以來,第一個創造的新世界,它的一沙一石,均種下了我最深刻的感情。

法娜顯放慢了飛行的速度,讓我趕上他。在星球的表面,速度是有一定的限制,受制於星球力場的大小、空氣的阻力,基本上是不能超越「逃逸速度」的兩倍,那是指脫離行星力場所需達到的最低速度,否則將是能量爆炸的厄運。

法娜顯同時調校心跳的速率、能量的躍動,逐漸與我同步,當我飛到他羽翼之下,我們的能量接軌,精神渾融,我再次不覺孤單,心中充溢著沒有止境的儒慕和敬愛之情,像久別家園的兒子回歸母親的懷抱。

他面容的輪廓線條優美,仿似融入了星球的空氣中,若現若隱,清光籠罩,如在暗夜裡燃起另一輪明月,與我飛越無盡的夜空。

「孩子!讓我看看你的眼裡,我是怎麼的模樣?」

我開放萎縮了的思感神經,心中填滿異樣的感覺,心忖難道現在眼所見到,仍非他的真身,只是一種視覺的翻譯?

好一會後,法娜顯陷進沉思,再沒有「說話」。

越過海岸,飛臨大海。

如在平時,我會非常享受這星球上任意翱翔的逍遙樂趣,此刻卻被焦慮和疑惑箝制了,因為曉得真實的情況,肯定非眼前般和平安逸。幸好法娜顯安逸無恙,強大如往昔,令我心落實了點兒。

遠方海平線處,煙雲瀰漫中隱見一座島嶼,其中聳立的山峰,被冰雪覆蓋。五十多下心跳後,我們來到小海島的上空,法娜顯領我在空中盤飛三匝,然後降落島嶼中心最高的雪峰上,腳爪探出來,破開雪層,抓石傲立,雙翼收回來包裹全身,晶石般的眸神深情地鳥瞰四周波濤洶湧、白浪滔天,正刮著狂風的茫茫汪洋,頭絲隨風拂舞,我落在他身旁,學他般站立。懂事後,我一直在模仿他。

法娜顯輕柔的道:「孩子!告訴我,在你昏迷前,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了想,重組當時發生過的事,答道:「當時形勢非常危急,我已沒有反擊的能力,忽然失去了知覺,醒來時卻正在星球的力場內飛行。」

法娜顯目光投往大海盡處,微笑道:「你該是第一頭想到反擊敵人的候鳥。當時的確是生死懸於一線的緊張時刻,就在你和敵人交鋒的空間,發生了超微子級的強烈爆炸,震蕩整個星系內外的空間。星系最外圍三個星繫上的火山,受不住衝擊致泄出地火。待一切平靜下來,敵人的能量箭不余半點殘屑,只有你獨自漂浮在星系力場的外緣處。我以磁能把你從外空吸攝回來,發動你的飛行神經,再以地氣和星球兩極的磁能,療治你奇怪的昏迷,你醒來時,已繞著九月星飛了萬多圈。」

我聽得發獃,完全不明白。法娜顯恐怕也弄不清楚確切的情況。耗盡能量,後果該是形神俱滅,還憑什麼支持我的真身,更不可能殲滅敵人可怕的魔箭。力量從哪兒來呢?肯定不是在心核內,因為沒法瞞過我,遑論避過法娜顯的思感神經。唯一的解釋,力量是外來的。

法娜顯似拋開了諸多百思不得其解、令我們困擾的問題,從容自若的道:「孩子!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對你都非常重要,你必須成長起來,學會獨立、冷靜和忍耐,學會如果在逆境中堅強的活下去。你不但要掌握成為候鳥的訣竅,還有超越候鳥。在我族內,或許只有你辦得到。」

我惶恐的道:「可敬的法娜顯,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法娜顯仰望星空的明月,像說著與自己沒有半點關係的事般,平靜的徐徐道:「襲擊我們的是極度可怕和超卓的生物,神通廣大,且謀定後動,計畫精密周詳,又準備充足。他挑選的目標是法連山,族內僅年長你七十個生氣周期的年輕候鳥,心核只得四節半的容量,思感網籠罩的範圍不到半個候鳥年,也是族內經驗最淺、能力最低的候鳥。」

我渾身似失去力氣,有不想聽下去的抗拒情緒,因為猜到法娜顯即將說出來的,將是最難接受和面對的現實,且是不能改移的。

法娜顯續道:「敵人避過法連山的思感網,趁他專註於創造新世界的當兒,驟然出現,全力施擊,更要命的是,敵人以我們不明白的能量,同時切斷法連山和我們的連心術,令我們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然無法協防,鳥盾沒有用武之地。就在法連山抵禦不住,形神俱滅的剎那,敵人撤去禁制我們連心術的能量,趁我們不知就裡,重新和法連山連結的一刻,循心網的位置指示,發射四十七枝扭曲了正常時空的能量箭,同時命中我們每一頭候鳥的心。除我們之外,沒有候鳥來得及防禦,全體立即死亡,形神消散,再不存在於宇宙內。」

我整個變得虛虛蕩蕩的,彷彿由這一刻開始,我已變得一無所有,再也不屬於自己,只是行屍走肉。強烈的悲痛扭曲了我的心,這並不是候鳥應有的情緒,而是屬於另一個生命,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法娜顯朝我看來,晶眸充滿愛憐的神色,柔聲道:「孩子!你的感覺是不是很古怪呢?第一眼看到晶胎內的你,我已感到你既是候鳥,也不是候鳥。」

我茫然搖頭,卻不知想表達什麼。我現在心裡的感受,是沒有語言能傳達的。

法娜顯振翼起飛,帶起一大蓬雪粉,在狂風吹拂下漫空飄揚,道:「孩子!隨我來!」

追在他身後,在星夜和大海間拍翼飛行。星球仍是那麼美麗,但我的心情與以往任何一次在星球上的飛翔,有著天淵之別。

法娜顯動聽溫柔的聲音,風般從前方送入我的耳中道:「看!這個世界是多麼美麗,三千個宇宙年之後,生氣之風將抵達星系,撒下生命的種子,環繞星系太陽的十三個星球,只有我們的九月星能夠孕育出珍貴的生命,這才是候鳥最關注和渴望的事,其他一切均無關痛癢。」

我無法如往常般聽進他的話,心想的是找到那令我有切齒之恨的兇手,決一死戰。

法娜顯沉默下去,保持優雅飄逸的飛行姿態。他對我心中的想法,該是瞭然於心。倏然間,太陽從前方海平躍將出來,光耀天海,星月迴避,法娜顯在日光下消失了似的,只剩光影和線條。失魂落魄里,竟趕上了落下去的太陽。

法娜顯道:「你是與眾不同的候鳥,擁有候鳥的特質,但分異處更多。」

想起自己的不濟事,心情更直掉谷底。縱能找到兇手,除了去送死外,又奈對方如何?

法娜顯著我趕到他右邊,並肩而飛,道:「千萬勿沮喪,這不屬候鳥的素質。正如我說過的,我即將說出來的話,對你和候鳥族都非常重要,因為候鳥族的未來,已落在你的肩上,你就是我們的未來。」

我心中掠過極度不詳的感覺,心顫神搖的道:「可敬的法娜顯,不是還有你嗎?」

法娜顯沒有直接回答我,徑直說道:「宇宙自有其萬變不離其宗的法則,比如生氣和死氣的相因相峙、星球上日夜季候的循環往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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