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和外國文學

《外國文學評論》多次催我寫「我和外國文學」,我才從頭憶起將近60年的翻譯工作。

我和外國文學接觸得較早,首先是在我11歲那年從山東煙台回到福建福州的老家,在我祖父的書桌上看到一本線裝小說,是林琴南老先生送我祖父的《茶花女遺事》,其中的人情世故,和我看過的《三國演義》,《水滸傳》等都大不相同,而且譯筆十分通暢有力。從那時起我就迷上了林譯小說,只要自己手裡有一點錢,便託人去買林譯小說來看。以後我進了中學和大學,上了英文課,能夠自己閱讀小說原文了,我卻覺得《湯姆叔叔的小屋》不如林譯的《黑奴籲天錄》,《大衛·考伯菲爾》不如林譯《塊肉餘生錄》那麼生動有趣:也許一來是「先入為主」,二來是中英文字上的隔膜。我的英文沒學好,看英文總是模模糊糊地如同霧裡看花一般。因此我從來不敢翻譯歐美詩人的詩,我總感到我的譯筆,寫不出或達不到他們的心靈深處。

但是,對於亞、非詩人的詩,我就愛看,而且敢譯,只要那些詩是詩人自己用英文寫的。除了遵從「上頭」的命令之外,我也從來不轉譯詩,我怕轉譯萬一有誤,我再把誤譯的譯了出來,我就太對不起原作者了。

我翻譯的第一部詩,是敘利亞的詩人紀伯倫的《先知》。

這本詩是我從一位美國朋友那裡看到的,那滿含著東方氣息的超妙的哲理和流麗的文辭,使我十分激動,我立刻把這本散文詩譯了出來。後來我又譯了他的另一本短詩《沙與沫》,內容也很精彩。

我的第二本譯詩,就是印度詩人泰戈爾的《吉檀迦利》(這本詩集中的第51首,在印度獨立後被選為國歌)。它給我的感受同紀伯倫的《先知》一樣,只是泰戈爾比紀伯倫更多一些神秘的色彩。

我找出《冰心著譯選集》第三冊來看,一本677頁的譯詩中,只有兩首是西方人寫的,一首是美國杜波依斯的《迦納在召喚》,杜波依斯是美國的黑人,也是受壓迫的少數民族。

他在1959年和1962年曾兩度來到中國,他說:「黑色大陸可以從中國得到最多的友誼和同情。」

另一位是帕拉希米,是歐洲的阿爾巴尼亞人,是阿爾巴尼亞勞動黨員,也到過中國。我譯了他寫的一篇小說《巡邏》,講的是德國法西斯分子侵略阿爾巴尼亞時的故事。

總起來說吧,無論是敘利亞,印度,迦納,朝鮮(根據1963年朝鮮作家訪華代表團團長崔榮化提供的英文打字稿譯出的),尼泊爾和馬爾他的詩人的詩中,都充滿著強烈的愛國主義和憤怒反抗的呼吼,因為他們都受過或還受著西方帝國主義者的壓迫,也正是為此,而特別得到解放前的我的理解和同情!1990年2月3日(本篇最初發表於《外國文學評論》199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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