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染血的武藏,昂首闊步地走在京都的大街上。
他媽的,原來剛剛砍錯了人,竟然浪費那麼多時間在跟不強的人互相砍殺,到最後三十幾把武士刀氣急敗壞朝自己身上砍將過來,逼得只好統統殺掉。
對,就是氣急敗壞。
輸的人很可能會死,這不是一開始用真刀決勝負就很清楚的事嗎?
為什麼旁邊的人要硬插手?還滿臉不甘心、惱羞成怒呢?
邊走邊想,終於來到最後咽氣的那門生口中的妓院。
嘿嘿,那門生死前還冷笑:「……去吧!快點去吧!」
一臉就覺得武藏將死在這間妓院里似的。
而武藏的心底真誠希望,妓院里的那個人,有名符其實的強大。
進妓院不必敲鑼打鼓、也不必踹門了。
所以武藏用嘴巴亂問一通,就來到了最豪華的房間門口。
武藏站在雅緻的院子里。
小橋流水,假山環繞,真是個刻意風雅、卻極其庸俗的脂粉之地。
他考慮著是否要逕自打開門,但這跟以往的直趨而入大不相同,老實說……真不想突然看到那種畫面啊。武藏皺眉。
此時房內傳出聲音:「外面的野獸,何妨再等一下?」
於是武藏滿意地站在院子里,抬頭看著天空,悠悠地想從浮雲里悟出新的招式打發時間。心想,真正的吉岡清十郎真不錯,果然跟我一樣,天生就擁有察覺高手氣息的能力。
不會錯的,等一下的彼此砍殺一定很有意思。
只要能活下來,就能繼續變強。
那個肯定是我。
一盞茶的時間,門終於打開。
六個妓女懶洋洋地坐在房間兩側,衣衫不整,沒有一個把奶子仔細塞好。
一個披頭散髮、體態略顯單薄、眼眸子里卻流動著冰冷氣息的男子。
「……好體力。」武藏頗為不悅:「但你該不會想藉機推託,擇日再戰才公平吧?」
「真的不能用這種理由嗎?」吉岡清十郎失笑,有點無奈地坐了起來。
用腳趾勾了一下系住刀鞘的花繩,將刀慢慢勾到自己的手上。
真是輕佻的劍客……不過如果實力很強,再更輕佻一點也無礙。武藏心想。
「來挑戰吉岡的,都是為了名利吧?」吉岡清十郎摸著刀,提議:「這樣吧,我買了這六個女人跟我廝混到明天早上,但……現在不過才下午,我想我有點託大了。怎麼,我分你三個女人,咱們一齊享用吧?」
「……」
「如此一來,你便可以跟外人吹噓,你跟大名鼎鼎的吉岡清十郎一齊享用過女人呢!哈哈哈哈哈!」吉岡清十郎大笑,六個妓女也笑得花枝亂顫。
「我想變強。」
「那六個女人都賞給你如何?如此你便能說,你狠狠搶了吉岡清十郎所有的女人,這可是天大不得了的大事喔!」吉岡清十郎攤開兩手,一臉苦澀。
「失禮了,我誤以為你弟弟傳七郎是你,所以斬殺了他。」
武藏指了指衣服的血漬。
「唉呀,有人為了這種事道歉的嗎?」吉岡清十郎笑了出來,突然消失了。
!
武藏本能地往後一跳。
只見吉岡清十郎站在剛剛武藏站的地方,若無其事地將刀扛在肩上。
鮮血,從扛在肩上的刀尖口聚集成珠,滾落在地。
嘶……武藏的胸口迸開,露出一道不淺不深的血線。
太棒了!這個人的刀速真是不同凡響!
無須突破空間的刀氣,這個人飛身、拔刀、疾砍的體勢與速度,全部都凌駕在過去每一個差點殺死自己的對手之上。
「我弟弟一點也不強。」吉岡清十郎面無表情。
「我無意殺他。」武藏舉起刀。
「不,你有選擇。」
吉岡清十郎凝視著武藏的眼睛,將他的冰冷鑽進:「即使你剛剛砍殺的人就是真正的吉岡清十郎,那麼,你應該感覺得到,那個人完全不是你的對手——你既然知道,又為何向完全不是對手的吉岡清十郎揮出刀子?」
「……」
「像你這種人,不過是貪取虛名的小人。」
吉岡清十郎冷笑:「一點也不足懼。」
說著,他再度消失。
鏗!
這一次武藏沒有眨眼,奮力揮斬,架開了吉岡清十郎這快如閃電的一刀。
吉岡清十郎一擊沒有得手,順著武藏雄渾的刀勢斜身滑開,反手,竟在武藏的背上由下往上逆砍出一刀。一氣呵成。
武藏迅猛地退開,果斷地拉開距離。
灼熱的鮮血從背上湧出,使這場戰鬥的氣息更加濃郁。
「我了解了,我的確錯砍了他,也許當時我太希望盛名的背後會有一點驚喜吧。」武藏氣喘吁吁,才兩刀,就讓他全身的毛細孔都打開來了:「可惜你弟弟的刀法里,實在一點驚喜也沒有,就這樣糊裡糊塗地死了。」
不是故意挑釁,武藏實話實說。
吉岡清十郎臉色一沉,卻沒有立刻動手。
「曾經有個自稱會看手相的江湖術士跟我說,我的身上擁有不可思議的命力。」吉岡清十郎慢慢說道:「會一直遇到強者,終生充滿殺戮,即使我不出門,那些追求虛名的瘋子照樣會登門挑戰。所以,我一直在清除像你這樣的人。」
冰冷的殺氣,從吉岡清十郎的身上勃發出來。
像是寒冷的春泉,從武藏的頭頂一路澆灌而下。
「那術士說的不錯,真希望我也有那種好東西啊。」武藏享受著這種等一下不是活著就是死掉的緊張感,野性地笑:「不過,那術士可有說,你今天會遇到最後一個強者?」
「說得好,先砍掉你的嘴!」
吉岡清十郎身型晃動,一下子竟繞到武藏的背後。
「過癮!」武藏快速絕倫地往後一砍,刀氣縱橫!
倏!
沒有選擇進逼,吉岡清十郎斜身閃過無形刀氣,頭髮卻給削落了几絲。
刀氣直奔,將一塊造景山石如豆腐般切碎。
「原來如此。」吉岡清十郎冷冷道,提刀再攻。
這個「原來如此」,可真是對武藏的最高讚譽了。
一瞬間,吉岡清十郎攻了十刀。
武藏左支右絀,擋下了五刀,也中了五刀。揮空了五刀——就算刀氣十足也沒有用,斬得草木破飛罷了。
吉岡清十郎的腳和他的刀一樣快,若不是武藏的刀擁有神秘的刀氣威嚇,註定在一開始的這十招以內,武藏就會死在清十郎的刀下。
可怕的是,清十郎的刀沒有一定的軌跡,從任何方向都可以完成超高速的斬擊,也不輕易斬出無效的攻勢——非常接近高翔雲端的老鷹瞄準地上的白兔、俯衝直下一定要得手的冷酷狠勁。
「嘿!」吉岡清十郎低身衝出,這一刀又輕輕切中了武藏的大腿。
「呼!」武藏的刀颳起疾風,卻只劈到了吉岡清十郎的影子。
總是慢了一著嗎?
比起吉岡清十郎迅速確實的動作,武藏像是第一天學會拿刀的蠢漢,只會大動作的亂砍亂揮……但武藏比起其他武者,卻又已算是超高速派了。
關鍵是腳。
清十郎的兩隻腿徹底掌握了空間。
厲害,這個世界真大啊!
武藏暗忖,如果在這個時候,能夠雙手同時使刀的話,就……
沒錯,怎會這麼晚才想到如此理所當然強化自己的方法呢?
如果雙手都可以同時使出刀氣,厲害的程度就像是兩個心意相通的絕世高手完美地合作,絕對可以封鎖像清十郎這種……嚇!
又一道從下至上的白色閃光,讓武藏的耳朵差點就被削掉了。
「跟我對打的時候,竟然敢分神?」吉岡清十郎冷笑。
看似吉岡清十郎遊刃有餘,實際上他對武藏凜然生懼——從來沒有人能夠在他的刀下苟延殘喘那麼久,而只要武藏的刀、或刀氣斬中了他的身體,只要一刀,生死便瞬間逆轉。
然而吉岡清十郎到底是箇中高手,越是危險,他的集中力就越出色。
弟弟的死帶來的憤怒,在此時已經遠遠落在邊界,毫不影響。
「唔——」
「呼!」
兩人身影交錯,卻沒聽見「鏗」地一聲。
那便是有人中刀了。
武藏的胸口冒出一股鮮濃的血箭。
立在池水上的巨大假山爆出一陣灰煙。
「……」武藏已經頑強地中了十二刀,清十郎卻只是掉了幾條頭髮。
但武藏的精神力跟他身上的傷完全兩回事,他異常亢奮。
腎上腺大量分泌的結果,竟然使新受的刀傷迅速止血,還散發出火藥般的氣味。武藏的表情、姿態,乃至靈魂,都好像一座巨大的不動明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