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鎌倉戰神的華麗殞落 第2節

箭如雨,風如刀。

海是血,翻滾凶涌的血。

海戰已持續了七個小時,源家的戰船沉了一半,另外一半也插滿了刻有「平」字的羽箭。如果不是武藏坊弁慶用野獸般的嗓門凝聚了源家謹剩的戰意,只怕另外一半也隨時準備要逃。

「無論如何都撐到酉時!酉時之後就是我們反攻的時候啦!」弁慶大吼。

潮水果然是站在平家一方的,儘管如此,平家還是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五百戰船被源軍擊垮了一百五十多艘。這是一場激戰。

「弟兄們,我們是名符其實的大軍!」平知盛親自站在船頭,大喝:「讓騎在馬上的義經,體會一下海水的鹹味吧!」

士氣大振,風漲滿了船帆。

能登守平教經帶領船隊四處追擊可疑的義經藏身之船,但義經像鬼魅一樣躲在某船倉里,壓抑著內心的破壞慾望。躲躲藏藏並非義經的專長,但如果站在船頭胡亂衝鋒,只會招來萬箭穿心的結果。

「大酉時之前,我要忍耐。」

義經輕輕握著拳頭,等待拳頭髮燙……燙到冒火的一刻。

能登守平教經不愧是平家第一武士,毫不畏懼肉搏,因為他的刀連岩石都可以砍斷,他的眼睛無時不刻都在搜尋「傳說中喜愛穿著華麗盔甲的義經」。

但從開戰到現在,他的刀塗滿了源家武士的鮮血,就是少了義經的那份。

「義經!出來!」能登守平教經氣急敗壞地尋找,跳上一艘船,又一艘船。

沒殺了義經,這場戰鬥就不會結束。

眼見酉時將至,關鍵的義經仍不見蹤影,讓帥船上的平知盛心急火焚。

印象中,義經是靠著有勇無謀的狠勁在打仗,好像自己死掉也無所謂似的戰法,也就因為如此,愛惜羽毛的平家才會接連敗仗,敗到只剩這片大海。

而現在,那個瘋子般的義經到哪裡去了?那個老愛打前鋒的義經居然躲起來!

萬萬想不到如此,能登守平教經手中的長刀,都砍到刃口都卷了起來,還是不見義經蹤影。雙手已斬到神經麻痹的能登守平教經,不自覺已長驅直入,來到源陣的中心。

平家,果然不愧是擅長水戰的一族。

透過窄小的倉口觀戰,義經發現了關鍵所在——平家僱用的船夫非常厲害,將大船操作得比源家的小船還要靈活。

「傳令下去,酉時一到,所有箭手開始射殺平家的船夫。」義經躺下。

此話一出,周遭部屬無不大驚。

「射殺跟戰爭無關的船夫,實在不是武人所為!」屬下下跪,勸戒道:「不殺馬夫、船夫是戰場的慣例,也是武人的義理,還請將軍三思!」

「少幼稚了。」義經嗤之以鼻。

「將軍!」幾個屬下一齊跪下。

「既然身在戰場就要有所覺悟,不想死,就別幫軍人掌駝。」義經正色道:「從現在開始,戰場沒有美學,只有生死。」

義經散發出一股難以抗拒的氣勢,迫得屬下只好傳令。

不久,躺在船上的義經感覺到自己的身子隱隱移動了起來。

「潮來了。」

義經霍然而起,穿著一身華麗的盔甲如箭衝出船倉,一踏船頭。

抬頭看著黃昏,血一般的滾滾天空。

「勝利是我們源家軍的!」

義經一出,原本處於一直挨打局面的源家軍登時士氣大振,重振旗鼓。

「是戰神!」

「是戰神啊!」

「殺!衝上去殺啊!」

依照約定,只要到了酉時,鎌倉戰神源義經就會將勝利帶給大家吧!

此時潮水忽地異向奔流,將源家散亂的陣式匯聚在一起,如猛虎般湧向平軍。而風也開始幫助源家的箭,讓源家的箭距陡然倍增一倍。

眼看最激烈的船隻碰撞、肉搏接觸戰就要開始,平軍卻在平知盛冷靜的指揮下開始往兩旁後撤,不讓源家有強行碰撞之機。

不料,源家的飛箭開始射向平家僱傭的船夫,將錯愕的船夫一個個射落墮海。

「沒有道義!」平知盛瞪大眼睛。

失去了對海最了解的船夫,也就失去了對抗潮水的技術後盾。源家的戰船很快就撞上了平家的戰船,忍耐很久了的源家武士迫不及待一涌而上,將平軍殺了個措手不及。

海面上到處都是撞在一團的戰船。

少了在空中嗚咽的羽箭,多了鏗鏘交擊的刀光。

「將陸地戰搬到海上,源軍就能獲勝!想要立下大功的人就跟上來吧!」義經坐在最快的戰船上,率領一隊小船沖向平知盛的帥船。

這下風起雲湧,整個戰運已經逆轉了!

「別逃!跟我決一死戰!」

單船深入源軍的能登守平教經,遠遠看到一個身穿華麗盔甲的人站在船頭制揮,料定是義經,於是連座船都懶得操控了。平教經乾脆拋下隨從,一個人大跨步跳上源家的軍船,提刀疾跑。

瞳孔縮小,米粒般的映像里只有義經一人。

果斷揮出長刀。

「殺!」

平教經一刀斬飛了「義經」的腦袋,但還來不及歡呼,卻發現遠處還有另一個穿著華麗盔甲的人正在指揮箭手攻擊平軍,氣度不凡,顯然那才是真正的主兒。

混帳!上當了!我殺的是影武者 !

怒急攻心的平教經再度提刀奔上,他所跳經的每艘船都無人膽敢相攔,就這樣,平教經朝著驚恐不已的「義經」又殺下一刀。

華麗的盔甲裂成血紅的兩半,平教經在武士刀劈出空白的縫間,看見遠出居然又有三個穿著奢華盔假的「義經」。

不!

是四個!

不!

是六個!

竟然有六個!

「竟然用這種手段騙我!你還有沒有一點武士的驕傲!這種戰神!就算是一百個我也殺得!」平教經氣得渾身發抖,暴跳如雷地又躍到下一艘船。

就這樣,平教經花了一番心神,連續殺了八個「義經」。

卻沒一個殺對。

因為平教經看見遠處的平知盛帥船,已被好大一群小船從兩方圍住,而真正的義經就站在小船的最前頭,穿著華麗的盔甲呼喝著:「殺啊!衝上船殺啊!」而號稱源氏第一猛將的武藏坊弁慶,就大剌剌站在義經的船側,揮舞長槍將無數射向義經的飛箭給撥開。

平教經悔恨不已,就連武藏坊弁慶也不留給自己嗎!

太陽沒人漂滿屍體的滄海,天漸漸黑了。

平教經環顧四方,儘是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源軍武士。這些鼠輩,沒一個膽敢正視自己,更別提拿刀砍殺了。

堂堂平家第一武將,竟落得無人對抗的無用武之地。

「源——義——經——」

就在平教經仰天長嘯的同時,天神似乎已將勝利交給了源氏。

日沉落,月高懸。

奇變陡生。

血紅色的海面上突然冒出好多巨大的泡泡,好像一鍋正在沸騰的血湯,每一個源家武士都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恐怖景象——無數艘纏掛著深綠色水草的鬼船忽然破海而出。

鬼船上,竟然是穿戴著生綉戰甲的海妖!

海妖!上萬個海妖!

「尖叫吧,在我的幻術面前,沒有別的聲音了。」白魔海站在平知盛的身旁,得意洋洋地看著大吃一驚的義經。

快要認命就死的平家軍,不明就理地看著源家軍的武士恐懼大叫,有的源軍還嚇到墮海逃命,難道是中邪了嗎?無論如何,這可是大好機會,疲睏不已的平家軍勉強提起精神,試圖重整船陣。

海市蜃樓里的海妖沖向源軍,以無法抵抗的氣勢,將最前線的源軍瞬間殺垮。兩艘巨大的鬼船,更從左右兩側擠壓著義經的先鋒船隊,眼看就要來到義經面前。

「平家一定是賣了靈魂,把鬼界的兵請出來了!」饒是勇者如弁慶,看到這種異象也忍不住陷入絕望:「九郎殿下,請下令撤退吧!」

「撤退?」義經的眼睛噴出火來。

這是什麼答案?

「弁慶。」義經將刀入鞘。

「是!」

「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不覺得自己會輸。」

「……是!殿下!」弁慶流下眼淚。

義經雙手發燙,每根血管都燒煮著。

這雙手,可以毀掉這個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

所有的國家,所有的神祉。

——何況區區的海妖。

「我是,真正的破壞神!」義經走到船尾,眼睛瞪著平知盛的帥船。

他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但擋在義經面前的,可是連羽箭都無法跨越的距離啊!

「弁慶恭送殿下。」

弁慶凝立,雙掌交疊,眼淚花了巨人的臉。

義經衝刺,一腳踏上弁慶的雙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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