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離亂長亭怨 111、誰沒有個糾纏不清的前任,誰都不好意思出門跟人打招呼不是嗎?!

不知多久,我才在那些翻飛在地上的白紙間清醒過來;它們在風中,不斷地翻飛著,毫無目的地,從這個角落到哪個角落。

清風真的是無情的東西,從來不問問那些翻飛在它懷裡的東西,到底想去往哪裡;清風也真的是最多情的東西,它用最溫柔的手,拂過每一寸它經過的地方。

我在那個房子里待了很久,很久,蹲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試圖讓自己清醒,內心已經不知是何滋味,只覺得有種透骨的悲涼,在這漫天玄色里,無邊無際。

以至於當那沉重而遲疑的腳步在這個院落里響起、漸行漸近時,我都不曾發覺;不曾發覺的,還有他凝望著我的那一寸寸的悲傷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地開口,聲音很輕很輕,輕到可以聽不出悲傷。

他說,老陳說你來這裡了,我不信。

我的意識緩緩地回到身體里,猛抬頭,才驚覺涼生站在我眼前。

我吃驚,喃喃,涼生?!

他身後,是漫天的星辰,璀璨得太過喧囂,讓佇立在這漫天繁華中的他顯得格外清冷孤單。

他沒回應,眉眼之間,似是已被這更深露重的暮春之夜涼透,他嘴角緊緊抿著,已不知如何宣洩。

他說,原來,你真的在這裡。

……

我心焦地解釋,我說,我以為你在這裡!老陳說……

他突然笑了,打斷了我,說,我在這裡?!

他就這麼望著我,目光比夜凉,懷裡抱著的居然是冬菇那隻傲嬌的貓。

我看著他,心有萬語千言,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怎麼來解釋,這理由雖真實,卻真荒唐。

他俯下身,將冬菇放到地上。

他開口,語氣很輕很淡,彷彿在說著與此刻心情無關的話語一樣,他說,我怕你孤單,所以把它也帶來了。

他說,它這些天一直在檢疫那裡隔離著,今天,去了那麼久,就是為等隔離期滿。

他說,我想給你驚喜。

他俯身,望著我,那麼仔細地望著我,眼睛裡的光芒漸漸地冰冷,如同碎銀,語調也漸漸地高了起來,他說,我想讓你在這裡不孤單。他說,我想給你我所能給的一切!傾盡所能,傾盡所有!只要你開口,只要我有!可是……

他頓住,悲涼地看了看著四周,望著我,說,是不是只有他,只有他能讓你不寂寞不孤單!哪怕你明明知道,他!來!不過是逢場作戲的一時貪歡!他!去!也是花花公子的遊戲人間!

我看著他。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俊眉,秀眼,悲涼,冷冽,禁慾,卻又充滿了誘惑的臉。

這張臉啊,蠱惑了我整個懵懂青春,引誘了我少女時所有的愛情。我突然笑了,難過而倔強。

我說,是啊!只有他能讓我不寂寞!

他雙唇緊閉。

我笑,攤手,所以,他薄情負心,他棄我如敝屣,我都上杆子不撒手!怎樣?他來了巴黎,我就忘記他三亞給我的傷害,我就不知廉恥跑來陪他!怎樣?你不是也一樣,將我拋在法國,自己在國內陪了未央半年?!

我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我說,誰沒有個糾纏不清的前任,誰都不好意思出門跟人打招呼不是嗎?!

這小半年時光里的等待,他在國內的遲遲不來,對他和未央糾纏的暗自猜忌,還有那些堆積了太久的悲傷、難過,頃刻間全爆發了。

嫉妒是一條毒蛇,不知不覺間吞噬了你的心——哪怕你明明自知沒資格。

你!

涼生被嗆住。

我笑,指著自己的胸口,說,對啊,我!我自輕自賤,我不知廉恥!我寂寞難挨!我水性楊花!又怎樣了?

涼生的手緊緊地護著自己的胸口,看著我。

我看著他,眼淚在心底嘩嘩地流,我說,我是一個孤女。從你在十九歲將我遺棄開始,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孤女!無父無母無兄長!那年,我十七歲,我什麼都不會!你可以失憶!你有你的外公!我呢?我有什麼?我只有你!你卻將我拋棄了!從此,我的人生,就被你親手和你口中的浪子綁在一起了!

涼生看著我,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很顯然,他沒有想到,我會提起這些塵封了多年的舊事。

一些舊事,翻起來誰都會痛,所以,誰都不去翻,不去碰,因為怕痛,因為想保全眼前的脆弱的幸福或者相安。

有人說,女人總會去埋怨我們第一個愛過的人;因為他們當時的放手或者離開,才讓我們從此流離失所在此後各色愛情之中,遍體鱗傷,無枝可依。

雖然,這個邏輯很強盜,很可笑。

我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說,後來,我大學畢業了,我回來了,你又去了哪裡?你在巴黎,在這燈紅酒綠的城市裡,有你的富貴,你的新生!我有的,卻是天天在找你!每天晚上,我都是哭著睡去,每天早晨,又哭著醒來!

我說,我愛上了自己的哥哥!

這麼多年來壓抑的情緒,一旦爆發,便如同出籠的猛虎,難於駕馭。

我迎著他的眸光,毫無退縮之意,我說,這十多年來,這種羞恥的愛慕逼得我窒息逼得我發瘋!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骯髒的女孩子,因為我愛上了自己的哥哥!可我卻擋不住我的心我的愛情,它們在暗無天日里滋長,獨自痛苦又獨自幸福!

我看著他,說,可是,涼生,這麼多年來,你除了逃避,你做了什麼?!不!不!你不要說話,不要解釋,不要說,你作為一個哥哥,不能去讓這種恥辱的事情發生,不要用你的高大上那一套來為自己解釋!我敬你!我怎能不敬你?!我敬你為人兄長的隱忍克制!才沒讓這有悖人倫的情感發生!所以,你以為我會感激你?不!不!不!我更恨你!恨你身為一個男人對感情的軟弱辜負!

那一刻,我想起了程天佑,想起了那個夜晚,他冷冷的眸子,冷冷的話——「若我是他,若是我愛你,就是天王老子拉著你的手,我也會帶你走!」

此後,那些瘋狂不知數的暗夜,我也曾無數次地想過,如果我的涼生,我的涼生,他敢這麼不管不顧……

我的言語激烈如毒,涼生的眼眶漸漸變得通紅,他抬頭,想安撫我,卻又不知道怎麼安撫。

用哪一種語言,用哪一個肢體動作。

而那一刻,我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我只是宣洩著這麼多年被捆綁在暗無天日之中的痛苦。

我看著他好看的容顏,好看的眼,那種彷彿我連想都是罪的禁忌的美,在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我突然,伸手,輕輕地觸碰到了他的臉。

他的皮膚,此刻,就在我早已冰冷的指尖下,那種溫度,那種我以為我這輩子永遠都不會感知的溫度。

我不肯讓眼淚流出來,淚眼之中卻又長出了花。我端望著他,像是端望著我曾經純白而蒼涼的青春。我喃喃著,我的第一個吻,我的第一個擁抱,我的第一個夜晚,我的第一個孩子……那些噁心透頂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之後,我的一輩子都被毀掉了!涼生你知道不知道!

隱忍的眼淚滴落唇角,我撫著他的臉,絕望地說,我寧肯毀掉這一切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什麼別的男人!

我說,哪怕你是我親哥哥!哪怕它是羞恥的違背倫理的!哪怕我此生背負著一生的罵名和罪惡感!但我的心卻是幸福的是不後悔的!你知道不知道!可涼生,那些時候,你又都在哪裡?

我終於淚如雨下。

涼生震驚地看著我,似乎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安靜如我,也會說出這麼逆天而荒唐的話。

他的喉嚨抖動著,像是將我曾經歷過的那些苦楚一一體味過似的,他伸手,試圖將我擁入懷裡。

我抵住了他,那麼倔強地拒絕著。

不遠處,院子里,早已落了一地的雪茄煙灰,在地上隨風卷滾著,飄散著,有人在無聲地嘲笑。

漆黑的夜裡,冬菇冷靜優雅地站在我們的身邊許久,冷而黑的圓眼睛,用看一對傻瓜的眼神看著我們兩個人。

那兩個,人形物,抱還是不抱啊?!

最後,大概實在看不下去了,唰唰——揚起爪子撓向涼生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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