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姜生,你是個妖精嗎?

她看到我和涼生,微微一愕,仰起白凈的臉,看了看身邊的天佑。

他停步在樓梯處,雙目審視般看著樓下。大病初癒之後,他冷靜,沉默,雙唇緊閉,如同一座黑夜中孤獨的山。

寧信見他並不說話,自己便微微加快步子,獨自走了下來,走向我,私密卻又下意識地護著小腹。

我愣愣地看著她,又回頭看看錢伯,似乎明白了,他為什麼告訴我,沒有去見他的必要了。

好像……真的沒必要了。

寧信看著我,微微一愕,瞬即輕輕扶住我,仔細打量,很關切地說,聽說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涼生,對我說,你讓他擔心壞了。

然後,她彷彿對涼生解釋一般,說,昨天你走之後,未央找不到你,就跑去你家亂砸東西,我過去阻止她……所以,你放在客廳里的那張報紙,我不小心也看到了,上面有血跡,我也看到了……我擔心得不得了,也就飛了過來。所幸啊,他們倆都沒事。

涼生遲疑著點點頭。

寧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樓梯處的天佑。

我恍然,終究訕訕,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呃,錢伯說,他人沒事……我……我只是不放心……我……

寧信輕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探身靠近我,彷彿自言自語一樣,她說,他沒事,我和孩子,也就沒事了。

她的聲音極小,只有我和近處的涼生能夠聽到。

我擠出一絲笑容,自己都覺得勉強。

寧信看了看我和涼生,然後,她語氣委屈,眼紅含淚,忍了又忍,說,他啊,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都不說啊?

孩子?涼生猛然抬頭,看著我。

我訕笑。

我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涼生狠狠瞪了樓梯處的程天佑一眼,一把拉起我的手,說,跟我走!

啊?我一驚。

我說,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涼生說,不管去哪兒,就是這輩子再也不能同他在一起了!

啊?涼生的話讓我大吃一驚。

涼生看著我的眼睛,面容嚴肅峻然。

他說,我不能讓你跟別的女人去分享同一個男人!我不要你還沒嫁進門去就已經有孩子喊你後媽!我不要你之後都生活在幽怨之中,鬱鬱寡歡,每日以淚洗面,像我們的母親一樣!不管你愛他愛得要死還是要活,我都不允許你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

他突來的霸道和任性,讓我不知是歡喜還是憂傷。

誰說我哥有別的女人?誰說我哥讓她當後媽?誰說我哥會讓她一輩子鬱鬱寡歡?我哥那是巴不得把她當菩薩供著,晨昏叩首,早晚燒香……不對,是咱哥。

這時,天恩從轉角處幽幽地拐進來,他坐在輪椅上,不依不饒,像是挑釁一樣,望著涼生。

汪四平在一旁憋著勁兒,翻著眼珠子來回晃,看著錢伯不說話。

這些年,青面獸同學雖然總落下風,但始終瞧不上笑面虎。據說是因為錢伯的舊主人曾是一位有著傾國傾城之貌的壓寨夫人。那還是五十年代的事兒,程方正二十四歲,隻身入湘西。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與這被掠入土匪窩的女子一見鍾情,月下私奔了。而錢伯那時只有十二三歲,是土匪頭子用來看住壓寨夫人的小嘍啰。壓寨夫人心善,怕自己失蹤連累了他,拼了性命,也將他帶出了大山。正因這段往事,汪四平總瞧不上錢伯。

天恩身邊的人見汪大總管又在拿捏自個兒的身份,很是無奈,只能恭敬地對錢伯解釋道,有颱風,航班改簽了。

涼生沒放開我的手,將我擋在身後,看著他,突然一笑,說,對,是咱哥。不過,這個「咱」也承蒙二哥您慷慨成全,沒有您的肢體不全,我也入不了你們程家,做不了這風光的程家三少爺。

程天恩被戳到了傷心處,臉色頓時醬紫,唇色都發白了。

我回頭看著涼生,我從來沒有想到他的嘴巴會這麼毒,會這麼毫無掩飾地直戳天恩的痛處。

涼生已不許我再猶豫,將我一把橫抱起來,說,走!

站住!

樓梯處的程天佑終於緩緩走下來,他緩緩開口,聲音很輕,卻極度霸道,落地有聲。

錢助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著他。

他一開金口,手下人就紛紛上前堵住門,將涼生圍堵住。

涼生回頭看著他,說,你還想怎樣?!

錢助理搬來一把椅子,程天佑落座,聲音氣息極低,如同病中的豹子,優雅卻不失獵殺本性,他說,這是我和她兩個人之間的事,與你何干?

他沉身坐著,雙目暗黑如黑洞,一臉絕情的模樣,如同暗夜之神,這是我最害怕的模樣——他的這種表情,我只看到過兩次。

一次是在小九的出租屋裡時,那是初相遇。

一次是他剁掉涼生的手指時,導致終別離。

往事讓人恐懼,我從涼生的懷裡掙脫出來,護在他身前,抬眼望著程天佑,那麼近的距離,卻又那麼遠。

我看了看旁邊的寧信,突然笑了,歪了歪頭,看著他,淚影抖動,有些詰責的意味,說,我們之間的事?

程天佑的目光順著我的聲音尋來,他對錢助理說,讓無關的人離開,我和她需要好好談談。

一旁的天恩看了看程天佑,又看了看寧信,對汪四平使了個眼色。汪四平會意,向自己人使了使眼色,推著程天恩離開了。

天恩對寧信說,一起?

寧信看了看我,滿目秋水,便也轉身跟著離開了。

我看了看涼生,說,你先走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處理。

程天佑說,他不必走!

我一愣,輕輕護在涼生身前。

錢伯將那份合約遞給程天佑,說,姜小姐的合約,簽了。

程天佑接過,放在膝蓋上,斜睨著我,有些不解道,既然同意了……不是皆大歡喜了嗎?

我走上前,試圖奪過合約,我說,我根本就沒同意過!我說,他們不讓我見你,我害怕你出事了,我以為……

他的手緊緊按住了我的手,冰冷,有力,阻止我去撕毀合約。

我近在他的眼前,他卻沒有看我,只是低著頭,看著我被他壓在膝蓋上的手,和那疊合約。

他說,你以為我死了?

他這麼一說,我的眼淚就想往下掉。

是的。

我以為他死了。

我以為我害死了他。

所以,剛剛才會發瘋一樣,哭喊,尋找,才會這樣失魂落魄地站在他的眼前。

其實,這些天,漫長得可怕,驚恐、負疚、胡亂猜測,種種情緒如影隨形,早已壓得我無力喘息,幾近崩潰。

他抬手,輕輕地摸索到我的臉頰上,微涼修長的指尖,輕擦我的淚,說,你哭了?為了我?

他嘆了一口氣,說,你總是這麼輕易讓我改變自己的決心。姜生,你是個妖精嗎?

只因他一句溫柔悲憫的話,我就哭倒在他的身前,頃刻間,彷彿委屈了很久的孩子,終於找到了能夠得到安撫的懷抱。

我不想哭,不想情緒失控,卻在他那句溫柔的話語里,再也把持不住情緒,號啕大哭起來。我說,天佑,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緊緊地擁著我,大手輕輕地摸索著我的長髮,無聲地嘆氣。他說,以後,不要再這麼傻了。

我不知這話里深意,只是不住地哭泣。

錢伯在一旁無比焦急,說,大少爺,你不能改變主意啊……

程天佑沖他擺擺手,不讓他多言。

錢伯只能無奈地嘆氣。

不知哭了多久,只記得他一直在我耳邊軟語溫言。

他說,姜生,你知道嗎?你在我床邊說的那句話,我一輩子都記得。你說,若我先百年,你披麻葬我;若你先百年,你魂魄必來相守。

你說,如果我真醒不了,你就永遠陪著我。

你說,你給我講每天發生的事情,你替我看每一天的風景。春天的雨,冬天的雪,夏季的花,秋天的葉……

他輕輕的聲音,如同憧憬著童話一般的聲息。他喃喃著,你說,你會守著我,給我擦每天落在眉毛上的塵,你會看著我生出第一條皺紋,看著我滿頭白髮……

你說你會活著守著我,直到我,或者你的百年。

他靜靜地重複著,如同一個小孩回味著糖果的香甜。

涼生靜靜地站在那裡,望著這一切。

我的心裡,翻湧起千般滋味。

程天佑低著頭,輕輕摩挲著我的長髮,彷彿傾盡了一生的溫柔,說,姜生,那一刻,我躺在床上,真的希望就這樣一直躺下去,直到百年之後。

說到這裡,他無比落寞地嘆了口氣,可是,姜生,你大抵不知道,現在的程家,卻已處於風雨飄搖之際。1991年程家在香港合縱連橫,收購恆泰,何等意氣風發。現如今,程家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