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因為你就在我心裡

錢伯踱著步子走進來的時候,我正在黯然傷神。他指了指那些守在半掩著的門外的人,問錢至,這是?

錢助理為難了一下,說,嗯……是二少爺怕有人驚擾了姜小姐。

錢伯笑眯眯地點點頭,未置可否。

錢助理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試探著說,剛才,周部長來過。

錢伯顯然吃了一驚。

不過,他隨後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像是告訴錢助理一般,沉吟了一句,嗯啊,前兩天老爺子說起過,他已經回國了。

風頭過了,周慕熬過了這一劫。周家為此多方周旋,雖然是元氣大傷,卻也保住了根本。

當時,周慕避難法國的時候,蘇曼失去依附,在沒有攀上其他更高的枝頭時,也不敢明目張胆地背叛,生怕周慕渡過此劫後,她沒了好日子過。所以,當初為了換取某些角色和利益時,她寧可出錢找小九她們這些有姿色的女人替自己陪導演、製片啥的,也不主動獻身。

想到小九,我的心不由沉了一下,表情鬱郁。

錢伯似乎覺察到我的臉色有變,忙問,姜小姐,你沒事吧?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直接轉臉對錢助理說,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錢伯愣了一下。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喧擾聲,原本半掩著的門被「哐當」推開了,聲響有些尖銳,我不悅地回頭,卻只見,涼生站在門外。

一身風霜。

我定定地,愣在了那裡。

他看著我,幾乎是不敢相信的表情,滿是血絲的眼睛在瞬間濕潤。他沒說話,幾步走上前,一把將我攬入懷裡,緊緊地,緊緊地,再也不肯放手。

幾步路,千山萬水。

再擁抱,物是人非。

他的眼淚瞬間跌落在我的髮絲間。

他哽著,說不出話來,只有喉嚨間強忍的痛苦的喘息聲,響在我的耳邊。

這個突來的懷抱啊。

這麼遲,卻還是來了。

還是來了,卻這麼遲。

我的眼淚也一下子落了下來,沾滿了他的衣衫。

我吞著淚,嗓子憋得生疼,卻不敢哭出聲音。

半晌,他抬起頭,將我的臉輕輕捧著,那般小心地端量著,彷彿觸碰的是一場鏡花水月,合上眼,一切又將化成泡影。

他漂亮的眼睛噙著淚花,好看得如同那本我唯一看過的漫畫書里的男主角一般。他那麼認真地看著我,細長的手指穿過我的髮絲,輕輕地,終於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他說,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喃喃著,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說完,他的眼淚又重重地跌落。

在我的衣衫,他的襟前。

他再次將哭著的我擁入懷裡,緊緊地抱著,再也經不起失去一樣,喃喃道,我怎麼可以把你一個人丟下啊?他說,這樣的錯誤,我十九歲時就犯過,怎麼能一犯再犯啊?他說,我怎麼能?我怎麼能!

在他心疼的自責聲里,我哭出了聲音,卻已分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旁久站的錢伯輕咳了一聲,錢助理的視線從我和涼生身上轉向了他。

他踱步上前,微微欠了一下身,對著涼生客氣有度地招呼了一句「三少爺」。

涼生禮貌地點點頭。

他已經習慣這種大家庭里的人情冷暖——

最初被認歸時,他莫名地成了三少爺,後來不知為何又莫名地被稱作表少爺,再後來,又是三少爺。

現在,他知道了,這一切,都與一個叫做「周慕」的男人有關,這個男人的起落,註定了他的價值幾何。在程家,親情是個稀罕物,求不得。

錢伯轉臉,不急不慢、不卑不亢地清了清嗓子,對我說了那句剛才沒說完的話,姜小姐,我過來是想告訴你,大少爺他醒了。

錢伯的話,讓我的身體一僵,淚水未乾,人已驚起。

我條件反射一般,從涼生懷裡掙脫,幾乎是一路飛奔,跑去天佑的病房,根本沒注意自己還光著腳。

涼生默默地跟在我身後。

我衝到他的病房時,卻只見空空的床位,已不見他的蹤影。

涼生在旁邊,默默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

錢伯急匆匆地跟了上來,見我惶惶的模樣,很淡然地說,我忘記跟姜小姐說了,大少爺已經被我接回宅子里了。

我疑惑不解地問,可他剛醒,身體怎麼能……

錢伯說,大少爺醒來後,身體雖然虛弱,但到底是盛年,醫生說無恙,我就將他接回宅子里休養了。

我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總覺得有種蹊蹺,神經不免開始繃緊。

我說,我想看看他。

錢伯說,嗯,大少爺吩咐了,他想先好好休息一下。

我皺眉,什麼意思?

錢伯說,姜小姐別想多了。大少爺吩咐,小姐可以先休息。明天下午三點,如果姜小姐方便的話,他想見你。

我看著錢伯。

疑惑和失落加起來,也擋不住心裡的鬱悶,什麼話你就不能一氣說完啊!!!

你就說一句,他醒了想先休息明天下午三點見我會死嗎?!

錢伯看了涼生一眼,說,姜小姐是在醫院裡休息,還是跟我回宅子?

我張張嘴,種種蹊蹺讓我不安到了極點,恨不能立刻奔去,可奔去又怎樣,又不能見他;而且,當我的目光接觸到涼生的眼睛,他那蕭瑟的目光,和風塵僕僕、倦容滿面的臉……

最終,我沒有接話,轉身,默默地從錢伯身邊走開了。

錢伯並不死心,跟了出來,他說,姜小姐,宅子里住的地方還給您備著呢,不如這就讓司機送您過去。明日里,見大少爺也方便。

我沒說話,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心思千頭萬緒,如鯁在喉,卻不知如何說起。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它們就這樣裸露著,這時,我才覺得地板很涼。

涼生默默地走上前,俯下身來,將那雙一直默默握在手裡的拖鞋從身後拿出,輕輕地放在我的腳邊。

不親昵,亦不疏離。

而就是這份恰當到不能再恰當的分寸,更讓我難過,想要抱著誰痛哭一場才好。

錢伯在一旁冷眼看著,末了,他再一次重複,說,姜小姐,住處已經準備好了,您看,您是不是該過去住?這樣大少爺也能安心。

然後,他又轉頭對涼生說,家裡有大少爺房裡的女眷,同居一處也不方便,三少爺,我就讓錢至給你準備酒店吧。

謙恭有禮,卻拒人千里之外。

涼生看了看他,淡淡地說,我的事情一向有老陳照顧,就不煩勞錢伯如此操心了。

錢伯看了他身邊的老陳一眼,笑呵呵地說,三少爺到三亞這麼大的事情,陳老你也不跟我們說一下。我們做下人的沒照顧周全事兒小,三少爺這要是因我們的怠慢出了什麼差池,那麻煩就大了。

老陳稍有尷尬,他曾是程老爺子的人,被委派照顧涼生,實際上是把每日涼生的作息起居事無巨細地一一彙報過去。

隨著涼生羽翼漸漸豐滿,他自然不甘心生活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所以,老陳兩下權衡,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很顯然,在程家盤根錯節的新舊勢力之中,他選擇了做涼生的心腹之人。

雖然錢伯當面詰責,但老陳到底是圓融之人,他直對錢伯嘆氣,滿腹委屈的模樣,說,我當然是時時刻刻謹記老爺子的訓導,事事都以三少爺為大。我哪裡能不知道他老人家關心愛護三少爺,十九年骨肉離分之憾,恨不能事事親替?所以,一直以來,我也厚著臉皮事事跟他老人家那裡叨擾,也沒讓錢老你少跟著費心費力。唉,只是這次……唉!不知哪個挨千刀的,給三少爺寄來一份兒三亞當地的報紙!三少爺不看報紙還好,一看報紙就看到姜姑娘的事啊,急火攻心,咯了血。這是強撐著來到三亞。我這隻揪心他的身體,哪裡有半點精力去做其他事情?

說到這裡,老陳眼裡擠出了幾滴淚。

錢伯愣了愣,不知為何瞪著眼睛狠狠地挖了錢至兩眼,錢至故作迷茫地回望著他的老父親,一臉「哥是清純系」的表情,說,報紙不是我郵寄的!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不迭,這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錢伯恨到不行,卻也不能發作,只能轉頭順著老陳的話,滿眼關切,對涼生咳血一事噓寒問暖,一副駭然了的模樣,最後,轉頭對老陳感慨地說,這也難怪,兩兄妹從小相依為命,也真的是兄妹情深。

他始終話裡有話,刻意強調了「兄妹」二字。

我擦擦眼淚,轉臉對錢至說,麻煩你跟錢伯說一下,我想單獨待一會兒!

因為那本書和天恩的「解讀」,我對錢伯印象已然壞掉。

錢助理有些尷尬地看看我,又看看錢伯,然後訕笑著硬著頭皮對錢伯說,爸,您看三亞這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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