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計算機

你造得出差不多象人一樣的計算機。在某些方面,它們是超人:它們可以在棋盤上殺敗大多數人,眨眼之間記住整本電話簿,能譜某種音樂,能寫朦朧詩,能診斷心臟病,會向為數眾多的方面發送私人請帖,甚至還會一時發瘋呢。迄今還沒有一個人設計一種計算機能在解決難題時轉念再用另一個辦法,或突然發出大笑。但這樣的計算機說不定真會問世。遲早有一天,會出現真正與人一樣的硬體,出現一些嗡嗡叫、嘁哩咔嚓響的大盒子,聰明到能讀雜誌,能選舉,腦瓜轉得極快,快得我們沒法比。

這可能吧,但至少一時還不會出現。我們有一天會開始為我們自身這軟體開闢禁獵區和保護區,以免我們象鯨魚一樣消失。但在此之前,我有一說,可使諸公稍安勿躁。

即使有一天,技術成功地造出象得克薩斯州那麼大的機器,能幹我們所能幹的一切事,它頂多還是一個單人,實際上,這不頂什麼事。要跟我們比,它們得有三十億,還得有更多的不斷走下流水線。我懷疑是否有人能花得起那份錢,更不用說騰得出那樣大地方。即使真能造出那麼多,它們還得用電線統統連起來,連得那麼複雜,那麼微妙,象我們一樣,互相之間進行交流,一刻不停地講著、聽著。如果它們不能在醒著的全部時間內這樣彼此相對,它們就畢竟不會成為任何意義上的人。我想,在未來很長的時間內,我們可以高枕無憂。

我們的最神秘之處在於我們的集體行為。除非我們理解了這種神秘,不然就造不出象我們一樣的機器。而我們現在離這種理解還很遠。我們只知道這樣的現象:我們花時間互相傳送信息,一邊講話,一邊專心聽話,進行著信息的交換。這似乎是我們最緊要的生物學功能,是我們畢生的事業。臨近末了時,我們每個人都積蓄了驚人的一堆信息,足夠讓任何計算機忙死。其中大多數是不可理喻的,而且一般來說,我們輸出的信息比收集的還要多。信息是我們的能源,我們被它所驅動。它成了巨大的企業,成了自己說了算的能量系統。我們三十億人都由電話、收音機、電視機、飛機和衛星聯繫在一起,利用大眾傳播系統、報紙、期刊長篇大論地講話,從高天撤落傳單,從別人談話的邊上插話。我們越來越成為環繞地球的電網、線路。如果長此下去,我們就會成為一個計算機,它會取代所有的計算機,它能把世上所有的思想融合起來,成為一個合胞體。

已經沒有什麼封閉的、雙向的談話了。今天下午你講的一切,都會向四面八方傳播出去,不到明天就傳遍全城,不到星期二就傳遍世界,快至光速,一邊傳一邊變調,形成始料不及的新的信息。最後,它出現在匈牙利時成了一個極其荒謬可笑的笑話,成了金融市場上的波動、一首詩,或者竟成了巴西什麼人講話中間的一個長時停頓。

我們進行大量的集體思維,大概比任何社會性的物種都要多。儘管這種思維幾乎是秘密進行的,我們並不公開承認這一天賦。我們不象昆蟲那樣因進行集體思維而備受讚美,但我們仍是這樣干著。我們能毫不費力、不加思索地在一個寒暑之內,在全世界改變我們的語言、音樂、風尚、道德、娛樂,甚至改變穿著的時尚。我們似乎是通過一個全面的協議這樣作的,但這裡不用表決也不用投票。我們只是一路想下去,到處散播著信息,交換披著藝術外衣的密碼,改變想法,改變自身。

計算機玩不了這一層次的事。這對它是不大可能的。而這也沒什麼壞處。如果它玩得了這個,那我們就該打主意爭取對自身的控制權,以便作出長治久安的大計,否則那就一定是我們的末日了。那會意味著,某一才智過人、消息靈通、當然還有計算機引路的集團,將會動手決定五百年後人類社會該是什麼樣子,而其餘的人將以某種方式被說服而跟著他走。到那時,社會發展的進程就要嘎嘎響著停下來,我們就將永無盡期地停滯在今天的轍里。

倒不如不要什麼管轄,走出自己的路。前景如此多趣而多險,不能交託給任何能預知後事的可靠代理人,我們需要失足跌交的一切機會。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保留自己相互聯繫著的大腦的絕對不可預測和不可思議的性質,就能象過去一樣,讓所有的選擇都敞開在我們面前。

如果有更好的方法來監察我們能幹出些什麼事,那敢情好。那樣,我們就可以在變化發生時就意識到變化,而不是象現在這樣,大夢醒來,才吃驚地發現,過去的一個世紀一點也不象我們原先想像的樣子。也許計算機可用來有助於此,但我仍然心下懷疑。你作得成城市模型圖,但你會知道,這些城市是理性分析所不能理解的;如果你試圖用常識預測未來,事情會搞得比先前更亂七八糟。這是很有意思的,因為城市是人類最集中地群集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在竭力施加著影響。城市似乎有著自己的生命。如果我們不能理解城市運行的奧妙,我們就不可能十分深入地了解整個人類社會。

不過,你還是會認為總會有某種理解的途徑。地球上人類的大腦群集在一起,看起來就象個統一的、活的系統。麻煩之處在於,信息之流大多是單向的。我們都著迷於儘快地輸入信息,但缺乏多多收回的感覺機制。我承認,我很少感覺到人類的頭腦里想的是什麼,還不如我感覺到一隻螞蟻頭腦里想的是什麼更多些。大家來想一想吧,這也許會是個很好的出發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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