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進門之後,將行李擱置,隨手仍在地上。
似乎是剛剛的驚魂未定,機場到市區,一路狂奔,一身風塵,直到看到了我安然站在她面前,她才放了心一樣。
我在一旁,幫她撿起行李,拖向室內,回頭,笑笑,說,茶還是咖啡?
金陵靜靜地將圍巾解下來,換上我早已為她準備在門邊的Hello Kitty 的拖鞋,她的動作很慢,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思忖什麼。
一些話,說還是不說,一些事,問還是不問。
點破那層薄薄的壁壘,會不會引發一場海嘯?
她見我回頭,一臉微笑,便也揚起臉,沖我報以燦爛地笑,說,茶。坐飛機坐的,有些渴唉。
我笑著,幫她端到露台的案几上。
這座公寓最美好的地方,除了有兩個可人的陽台之外,居然還有一個大大的露台,原主人因該是個熱愛生活的人,所以,這個小露台的布置上,極其心血地做了防水處理,精巧的假山,玲瓏的小池,微醺的長青草木掩映,鋪以潔白如玉的鵝卵石,散落其間。
防腐木布置的棧道,中心處匯聚便是棲息處,花架掩映下,陽光透過花榭,伴隨著流動如樂聲的斑駁光影,初冬的陽光,偷偷地灑向你的眉心,你的睫毛,你的唇。
薄冷的天氣里,溫暖的不成樣子。
花架的棲息處,原木的桌椅,附上金碧深紅撞色鮮明的桌墊和桌旗,讓整個空間從閑適中透露出了點點明媚之氣。
古色古香。
焚香時,香煙裊裊,與花蝶相伴。
一壺清茶,可以忘記繁華駁雜。
我將茶杯放在案几上,輕輕推到金陵面前,自己坐在一旁,緩緩地喝下手中的茶。你們瞧,我連公寓主人的名字都不敢不願提及,只敢用「原主人」三個字就該知道,我是多麼抗拒和別人談及這道傷疤。
我將它小心翼翼,萬分隆重地壓在心底,封住,埋住,不敢去想,不敢去提。
我怕日夜難寐,更怕淚落成海——
我欠了他太多,恐怕今生都償還不了。
茶在金陵手中,淡霧蒙蒙,余香裊裊。
她用眼尾的餘光瞟了我一眼,見我面色平靜,她也就不想去打破這份我艱苦維持的平靜。
這是多年朋友,默契十足,彼此之間心照不宣。
她小心地抿了一口茶,然後沖我笑了笑,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姜生,你等等啊。
說著,她就低頭,順滑的頭髮垂下,她從包包里拿出一個信封,信封里是一沓厚厚的相片,遞給我,嘴角微翹,小,喏,這是我們大學同學聚會時的照片。
然後她飛快從對面坐到我的身邊,和我一起分享她去青島重溫大學時代的那幾天喜悅,眉飛色舞的味道。
其實,我知道,她只是想飛快地找到一個話題,不讓我尷尬。
我仔細的看著照片上的金陵,她溫柔、漂亮、在一群人中微笑如花。這時,我的目光落在金陵身邊的長髮的女子臉上,她像寂靜的湖水,卻因驚鴻飛過,激起漣漪,有種凜冽之美。
金陵看著我的目光聚焦處,說,哦,她就是許暖,漂亮吧?當年我們學校好多男生追她,這次同學聚會,好多男生都是為她而回了青島。可惜啊,許暖今天已經結婚。新郎有款有型,又酷又美跟你家天……說到這裡,金陵意識到自己太過興奮,差點說錯話,連忙停住了,指了指許暖旁邊的那個短髮女子,岔開話題說,喏,這是林欣,當年我們三個在學校里最要好。
我裝做沒有聽到她矢口的話語,只是安靜地看著這些照片,聽金陵說著這次聚會,以及許暖的婚禮。
放下相片,我問金陵,說,你那些大學同學沒有為了你回去的嗎?
金陵收起相片,笑了笑,說,唉,我哪有那麼萬人迷。
其實,我知道,她還是放不下程天恩,那個在她十幾歲就喜歡上的男孩,他曾有天使一樣的微笑和容顏。
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意放不下的事,忘不掉的人。
她的天恩,我的涼生。
我們亦知道,忘記抑或可以有更好的幸福,可是總有這麼一個人啊,讓我們不願意要這些其他的更好的幸福啊。
總有這麼一個人啊。
那個下午我和金陵看完了相片就沒再說其他話題。她似乎是不放心我,卻一直不敢問及,也不敢離開。
她撫弄著我的發梢,我就安靜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真正的要好的朋友就是這樣即使坐在一起半天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
我的傷口,她知,但不多問。她的安慰,無言,但我全懂。就這樣,我們兩個人坐在露台上,相互依靠,不再說話,喝著衝到很淡的茶,吹著細細的風,看著遠天處的雲朵。那些像棉花的雲朵啊。
雲朵啊,雲朵,你可看到遠方的他?
雲朵啊,雲朵,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已漂泊到了哪個城?是哪縷風亂了他的發,又是哪縷風入了他的懷?
雲朵啊雲朵,他可知那個叫姜生的女子,千般愧疚萬千倉皇……
我將腦袋安靜地靠在金陵肩膀上吹著細細的風,看著遠天處的雲朵。喝著衝到很淡的茶,告訴自己一句,那就這樣吧。
金陵思量了很久,突然問一句,姜生,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放不下涼生。可是你也說涼生和未央可能要舉行婚禮了。
金陵突然而來的直白讓我始料未及,傻傻的看著她不知道她下面要說什麼。
金陵嘆了一口氣,說,我想知道,你對天佑,真的只有內疚嗎?真的沒有其他感情?如果天佑回來,如果他還肯愛你,你願意嘗試去愛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