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穿夏裙的女孩

1939/歐文·肖

男人看著妻子旁邊的女人們。妻子不高興了。最後有個可愛的轉折,更像是個逆轉。你是個出色的讀者,你大概能看出會有逆轉。(如果能看出來,逆轉是否就沒那麼令人滿意呢?無法預見的逆轉是否表明架構有缺陷呢?這些是寫作時要考慮的方方面面。)

不是專門說寫作,不過……有一天,你也許會想到婚姻。要是有誰覺得你在一屋子人中是獨一無二的,就選那個人吧。

——A.J.F.

伊斯梅在自家門廳里等著。她雙腿交叉,一隻腳兜著另一條腿的腿肚子。她曾見過一位新聞節目女主持人那樣坐,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對一個女人來說,需要腿瘦、膝蓋靈活才能做到。她在想她為這天挑的裙子是否顏色太淺。料子是綢子的,而夏天已經結束了。

她看看手機。上午十一點了,那意味著婚禮已經開始。也許她應該自個兒去,不跟他一起?

因為已經遲了,她覺得一個人去也沒什麼意義。如果她等的話,他回來後她還可以吼一吼他。她要及時行樂。

丹尼爾十一點二十六分進了門。「對不起,」他說,「我那個班上的幾個孩子想去喝一杯。一來二去的,你知道怎麼回事。」

「對。」她說。她覺得不想吼了,沉默更好。

「我在辦公室摔了一跤,我的背疼死了。」他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你看著真迷人,」他悄聲說,「你的腿還是很棒,伊西 。」

「換衣服吧,」她說,「你身上的味道像是酒鋪里的。你是自己開車回來的嗎?」

「我沒醉,我只是有點宿醉。那不一樣,伊斯梅。」

「你還活著,這真是讓人吃驚。」她說。

「很可能是這樣。」他一邊上樓一邊說。

「你下來時,把我的披肩拿下來好嗎?」她說。但是她拿不准他是否聽到。

這場婚禮,就像婚禮本該的那樣,就像婚禮永遠的那樣,伊斯梅想。A.J.穿著他的藍色薄布西裝,顯得邋裡邋遢的。他難道不能去租套燕尾服嗎?這是艾麗絲島,而不是澤西海岸 。阿米莉婭又是從哪兒弄來的那件難看的文藝復興風格的裙子?它顏色偏黃而不是白,她穿上顯得有點嬉皮。她總是穿樣式古老的衣服,但事實上她又沒有正好適合穿那種衣服的體型。她的頭髮上插著大朵非洲菊,她跟誰開玩笑呢——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又不是二十歲。她微笑時,牙齦全都露了出來。

我什麼時候這麼事事看不順眼?伊斯梅心想。他們的幸福並非她的不幸;除非是,那才說得過去。如果在任何一個時間點,世界上總是有相同比例的幸與不幸又當如何?她應該友善一點。眾所周知,一旦年過四十,憎惡就會流露在臉上。另外,阿米莉婭長得漂亮,即使她不像妮可那樣美麗。看看瑪雅的笑容多麼燦爛,她又掉了顆牙。A.J.也那麼開心。看看那個幸運的傢伙吧,他在忍著不哭出來。

伊斯梅為A.J.感到高興,不管那意味著什麼,然而婚禮本身讓她感到難熬。婚禮讓她的妹妹似乎死得更徹底了,也讓她不想卻偏要想起自己的種種失意。她四十四歲了,嫁給了一個長得太帥的男人,她已經不再愛他。在過去的十二年里,她流產七次。根據她的婦科醫生所言,她已經出現了停經期前癥候,到此為止吧。

她望向婚禮現場那邊的瑪雅,她長得可真是漂亮啊,還很聰明。伊斯梅朝她揮手,但是瑪雅在埋頭看一本書,好像沒有注意到。這小姑娘跟伊斯梅從來不是特別親,大家都覺得挺怪。通常,瑪雅更喜歡跟大人在一起,而伊斯梅擅長跟孩子相處,她已經教書教了二十年。二十年啊,老天。不知不覺地,她就從一位聰明的新老師(所有男生都盯著她的腿看)變成了負責學校里戲劇排演的帕里什老太太。他們覺得她那樣關心上演的戲劇挺傻的。當然,他們高估了她的投入。一場接著一場平庸的戲劇,又能指望她堅持多少年呢?不同的面孔,但是這些小孩子中沒有一個會成為梅麗爾·斯特里普 。

伊斯梅裹緊披肩,決定去走一走。她朝碼頭走去,然後脫下中跟鞋,走過空無一人的海灘。時值九月底,感覺像是秋天已臨。她想回憶起一本書的名字,書里有個女人朝大海遠處游去,最後淹死在海里。

會很容易的,伊斯梅想。你走出去,游一陣子,游得太遠了,不去努力游回來,你的肺里全是水,會難受一會兒,可是隨後一切都結束了,哪裡都不會再疼,意識一片空白。你不會留下一個爛攤子。也許有一天你的屍體會被衝上來,也許不會。丹尼爾根本不會去找她。也許他會找,但是他肯定不會很儘力地去找。

當然!那本書是凱特·肖邦 的《覺醒》。她十七歲時,可真是愛那部長篇小說(中篇小說?)啊。

瑪雅的媽媽也是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伊斯梅想知道瑪麗安·華萊士是否讀過《覺醒》,這個念頭可不是第一回出現。這幾年她想到過瑪麗安·華萊士很多次。

伊斯梅走進水裡,水比她原以為的還要冷。我做得到的,她想。只要繼續走。

我也許就是要這樣做。

「伊斯梅!」

伊斯梅不由自主轉過身。是蘭比亞斯,A.J.那位討厭的警察朋友。他拿著她的鞋子。

「游泳有點冷吧?」

「有點兒,」她回答,「我只是想讓自己的腦子清醒一下。」

蘭比亞斯走到她身邊,「當然可以。」

伊斯梅的牙齒在打架,蘭比亞斯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披在她的肩膀上。「肯定不好受,」蘭比亞斯說,「看到A.J.跟不是你妹妹的人結婚。」

「是啊。不過阿米莉婭看著挺好的。」伊斯梅哭了起來,可是太陽基本下山了,她拿不準蘭比亞斯是否能看到她哭。

「婚禮就是這樣,」他說,「會讓人感覺孤獨得要命。」

「對。」

「我希望這話說得不過分,我也知道我們彼此並沒有那麼熟。可是呢,嗯,你的丈夫是個白痴。如果我有像你這樣一個有職業的漂亮妻子……」

「你說得過分了。」

「對不起,」蘭比亞斯說,「我失禮了。」

伊斯梅點點頭。「我不會說你失禮的,」她說,「你的確把你的外套借給了我。謝謝。」

「艾麗絲島上的秋天來得急,」蘭比亞斯說,「我們最好回屋裡去。」

丹尼爾在吧台那邊跟阿米莉婭的伴娘大聲地講話,頭頂上是裴廓德餐廳的那條鯨魚,這次鯨魚身上應景地纏了聖誕燈飾。雅尼納是位希區柯克電影中的那種金髮女郎,戴著眼鏡,跟阿米莉婭一樣在出版業一路干過來。丹尼爾不知情的是,雅尼納已經領了任務,確保這位大作家不要失了分寸。

為了這次婚禮,雅尼納穿了一件黃色的條格平布裙子,阿米莉婭幫她挑的,而且付了款。「我知道你再也不會穿這衣服了。」阿米莉婭當時說。

「這種顏色不容易穿好,」丹尼爾說,「不過你穿上很棒。雅尼納,對嗎?」

她點點頭。

「伴娘雅尼納。我應該問一下你是做什麼的嗎?」丹尼爾說,「或者這麼問是乏味的派對套話?」

「我是個編輯。」雅尼納說。

「性感又聰明。你編過什麼書?」

「幾年前,我編的一本關於哈麗雅特·塔布曼 的繪本獲得了凱迪克榮譽獎 。」

「不簡單。」丹尼爾說,儘管事實上他感到失望。他正在為自己尋找一家新的出版社。他的作品銷量大不如前,他認為原來的出版社為他做得不夠多。他想在被拋棄前,先拋棄他們。「那是頭獎,對吧?」

「沒有獲頭獎,是榮譽獎。」

「我打賭你是位好編輯。」他說。

「有何根據?」

「嗯,你的書沒有得頭獎,你並沒有讓我以為得了頭獎。」

雅尼納看了看手錶。

「雅尼納在看手錶,」丹尼爾說,「她對老作家感到了厭煩。」

雅尼納微笑了。「刪掉第二句。讀者會知道的。表現出來,別講出來。」

「你要是這樣說,我就要喝一杯了。」丹尼爾朝酒保示意,「伏特加,灰雁伏特加 ,如果有的話。兌點賽爾脫茲礦泉水。」他轉向雅尼納。「你呢?」

「一杯桃紅葡萄酒。」

「『表現出來,別講出來』,完全是一派胡言,伴娘雅尼納,」丹尼爾教導她,「這句話來自悉德·菲爾德 關於編劇的書,但是跟長篇寫作一點關係都沒有。長篇小說都是要講出來的,至少寫得最好的都是。長篇小說可不能模仿劇本。」

「我上初中時讀過你的書。」雅尼納說。

「哦,別跟我說這個。讓我感覺自己已經七老八十了。」

「我媽最喜歡那本書。」

丹尼爾做了個被擊中心臟的啞劇動作。伊斯梅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回家了。」她在他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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