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待宰的羔羊

1953/羅爾德·達爾

妻子用凍羊腿打死了丈夫,然後讓警察吃了這條羊腿,以此處理這件「兇器」。達爾所寫的很說得過去,但是蘭比亞斯質疑一位職業家庭主婦是否真的會以小說中描述的方式烹制一條羊腿,即不化凍、不放調料,也不用腌泡。這樣難道不會導致肉硬、肉熟的程度不均勻?我做的這行不是烹飪(也不是犯罪),但是如果你對這一細節有懷疑,整個故事就開始散架了。儘管這一點有待商榷,但它還是給我留下了印象,那是因為一個女孩的緣故,很久以前她喜歡《詹姆斯與巨桃》。

——A.J.F.

在從海恩尼斯 到艾麗絲島的渡輪上,阿米莉婭·洛曼把自己的手指甲塗成黃色,等指甲油干透的間隙,她瀏覽了一下她的前任所做的筆記。「小島書店,年銷售額約三十五萬美元,夏季幾個月的銷售額所佔比重較大,是賣給來度假的人。」哈維·羅茲寫道,「書店有六百平方英尺大,除了老闆沒有全職僱員,童書很少。網上宣傳有待發展。主要服務於本社區。存貨偏重文學方面,這對我們有利,但是費克里的品位很特殊,沒有妮可,靠他難以賣出去書。對他來說幸運的是,小島書店經營著島上的獨家生意。」阿米莉婭打了個呵欠——她還在消解輕微的宿醉——琢磨著一家提出百般要求的小書店值不值得長途跋涉來一趟。等到她的指甲油幹了後,她性格中堅定不移的樂觀一面又發揮了作用:當然值得!她就擅長跟那些要求挺多的小書店和經營那種書店的挑剔人打交道。她的才能還包括一心幾用,晚餐時挑選合適的葡萄酒(以及協調能力、照顧喝太多酒的朋友),養室內盆栽,尋找走失的貓或狗,以及其他一些註定會失敗的事。

下渡輪時,她的手機響了。她不認識那個號碼——因為她的朋友們都不太習慣用手機打電話了。不過,她對能夠轉移一下注意力而高興。有種人認為好消息只能通過期待中的電話傳來,打電話的還得是你已經認識的人,她不想成為那種人。打電話的原來是博伊德·弗拉納根——是她通過網路認識的第三位約會對象,但是這三次全都失敗了——大概半年前,他曾經帶她去看馬戲表演。

「幾個星期前,我試過給你留言。」他說,「你收到了嗎?」

她告訴他自己最近換了工作,所以各種設備都亂了套。「另外,我在重新考慮網上約會這個主意,不確定是否真的適合我。」

博伊德似乎沒有聽到最後那句話。「你還想一起出去嗎?」他問。

關於:他們的約會。有好一會兒,去看馬戲的新奇勁兒讓她不再去多想他們毫無共同點這一事實。等到快吃完晚飯時,他們倆格格不入的事實就更為突出地顯現出來。也許在點開胃菜時他們未能達成一致,或者吃主菜時他承認自己不喜歡「老的東西」(古玩、房子、狗、人)時,這一事實就顯而易見了。然而,阿米莉婭並未讓自己妄下定論,直到吃甜點時,她問對他的人生影響最大的書是什麼,他回答是《會計學原理》(第二部)。

她語氣柔和地告訴他,不,她想他們兩個人還是不要再約會了。

她能聽到博伊德的呼吸聲,焦躁而不規律。她擔心他可能會哭。「你沒事吧?」她問。

「別一副屈尊俯就的樣子。」

阿米莉婭知道自己應該掛了電話,但是她沒有。她有點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如果沒有好玩的軼事可以講給朋友們聽,那些糟糕的約會還有什麼意義呢?「你說什麼?」

「你要注意到我當時沒有馬上打電話給你,阿米莉婭,」他說,「我沒有給你打電話,是因為我遇到了一個更好的,等到那個沒戲時,我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所以別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你的笑容還不賴,我得承認這一點,但是你的牙齒太大,你的屁股也是,而且你也不再是二十五歲了,即使你喝起酒來還像是二十五歲的樣子。別人送的馬,你就別往馬的嘴裡看了 。」這匹別人送的馬哭了起來,「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博伊德。」

「我這是怎麼啦?看馬戲挺好玩的,對吧?而且我也沒那麼糟糕。」

「你很棒,去看馬戲這個主意很有創意。」

「可是你不喜歡我,這肯定是有原因的,說實話吧。」

此時此刻,有很多原因不喜歡他,她選了一個:「你還記得當我說我在出版界工作時,你說你不怎麼讀書嗎?」

「你是個勢利鬼。」他總結道。

「在某些事情上,我想我是。聽我說,博伊德,我在工作。我得掛了。」阿米莉婭掛了電話。她並沒有為自己的長相感到自負,當然也不會重視博伊德·弗拉納根的意見,反正他也並不是真的在跟她聊天。他不過是在抱怨她新增了自己的失望,而她也有自己的失望之事。

她三十一歲了,覺得自己到現在應該已經遇到某個人了。

然而……

阿米莉婭樂觀的一面相信,跟一個情不投意不合的人過日子倒不如一個人過得好。(的確是,不是嗎?)

她媽媽喜歡講,是小說害得阿米莉婭找不到真正的男人。這種話侮辱了阿米莉婭,因為這暗示她只讀主人公是典型浪漫主義者的作品。她並不介意偶爾讀一本有位浪漫主義主人公的小說,只是她的閱讀品位要比這寬泛得多。再者,她雖然很喜歡作為書中角色的亨伯特·亨伯特 ,但又接受這一事實,即她不會真正想讓他成為自己的生活伴侶、男朋友甚或只是泛泛之交。對於霍爾頓·考菲爾德、羅徹斯特先生和達西 ,她也持同樣觀感。

那塊招牌掛在一幢維多利亞風格的紫色小屋的前廊上,已經褪色,阿米莉婭差點錯過。

小島書店

1999年迄今艾麗絲島唯一一家優質文學內容提供者

無人為孤島;一書一世界

書店裡,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一邊留心著收銀台,一邊在讀艾麗絲·門羅 的最新短篇小說集。「噢,這書如何?」阿米莉婭問。阿米莉婭很喜歡門羅,可除了度假,她很少有時間讀自家出版社書目之外的圖書。

「這是學校的作業。」那個女孩回答,似乎這就回答了問題。

阿米莉婭介紹自己是奈特利出版社的銷售代表,那個十幾歲的女孩眼睛都沒有從書本上抬起來,含糊地往後一指:「A.J.在辦公室。」

沿著走廊不穩當地排列著一摞摞搶讀本和樣書,阿米莉婭腦海里閃過常常出現的絕望感。掛於肩頭的大手提包里有幾本會添到A.J.的那一摞樣書上,另外還有份書目,上面是她要推銷的其他書。她對自己書目上的書從來不撒謊,不愛的書,她從來不會說愛。對於一本書,她通常能找到肯定它的話,不行就說封面,還不行就說作者,再不行就說作者的網站。所以他們才付我大把的錢,阿米莉婭偶爾跟自己開玩笑。她每年掙三萬七千美元,另外可能有獎金,不過干她這行的人很少能拿到獎金。

A.J.費克里的辦公室關著門,阿米莉婭走到半路,她羊毛衫的袖子勾到那幾摞書中的一摞,有一百本書——也許更多——轟隆隆地砸倒在地板上,令她窘迫不堪。門開了,A.J.費克里看了看那堆亂攤子,又看了看那個髒兮兮的金髮女巨人,她正手忙腳亂地想重新摞好那些書。「你究竟是誰?」

「阿米莉婭·洛曼。」她再摞上十本書,又有一半倒了下來。

「由它去吧,」A.J.命令道,「這些書是按順序擺的。你這不是在幫忙。請走吧。」

阿米莉婭站直身子。她比A.J.至少高四英寸。「可我們還有事要談呢。」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A.J.說。

「有的,」阿米莉婭堅持道,「我上星期就冬季書目的事給您發過郵件。您說我星期四或星期五下午過來都行,我說我會星期四過來。」來往郵件很簡短,但她知道此言非虛。

「你是銷售代表?」

阿米莉婭點點頭,她鬆了一口氣。

「哪家出版社,再說一遍?」

「奈特利。」

「奈特利出版社的銷售代表是哈維·羅茲,」A.J.回答,「你上星期給我發郵件時,我以為你是哈維的助手什麼的。」

「我接替了哈維。」

A.J.重重地嘆了口氣。「哈維去了哪家公司?」

哈維死了,有那麼一瞬,阿米莉婭考慮說句蹩腳的玩笑話,把來生說成一種公司,哈維是其中的員工。「他死了,」阿米莉婭直截了當地說,「我以為您已經聽說了。」她的大多數客戶都已經聽說了。哈維是個傳奇,銷售代表中最大的傳奇。「美國書商協會的簡訊發了訃告,《出版人周刊》或許也發了。」她語帶歉疚地說。

「我不怎麼留意出版新聞。」A.J.說。他摘下厚厚的黑框眼鏡,擦了半天眼鏡框。

「如果這讓您感到震驚,我很抱歉。」阿米莉婭把手放在A.J.的胳膊上,他甩開了她的手。

「我有什麼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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