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同行

風和日麗,鬧市之中,既不是出獵的好時機,也不是出獵的好地點,但步天歌偏偏選在這個不適合的時間地點行動。

隱在鴻運客棧二樓的一間客房內,步天歌俯瞰著窗外長街中的情形。下面是熙熙攘攘的鬧市,差不多算得上是人頭攢動,加上現在正是下午,要在朗朗乾坤、攘攘人流之中殺人,無疑是拿生命去冒險。不過步天歌花了一個多月時間調查了目標後,發覺只有這個時間和地點,才是行動的最好時機。

習慣性地擦拭著弩弓和箭鏃,步天歌在心中回想著這次目標的特徵――丁亞虎,男,四十七歲,十七歲出道,一柄九環刀罕逢敵手,刀下已有一百三十多條人命,官府通緝多年而無果。令人驚訝的是,就這樣一個通緝多年的惡漢,居然可以在這個海濱小城耀武揚威地做土皇帝,就因為他除了有一幫出生入死的兄弟,尋常捕快奈何不了,更在於朝中一些重臣又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收受過他的重禮,因此每每有人提議出兵剿滅,都不被朝廷採納,就連地方官吏對他也刻意巴結,只求他不在本地作案,有的甚至與之朋比為奸,如此一來,他竟成了維護當地秩序的太上皇一般。

步天歌對丁亞虎的背景和來頭不感興趣,他只知道丁亞虎的人頭值一千五百兩銀子,這是一個罕見的高價,刑部所有海捕文書中,超過一千兩的懸賞屈指可數。步天歌如今對賞金有一種極度的渴求,自從把惠娘和珠兒藏在一處偏僻小村後,這一年多來他就已經出獵了七次,掙下了五千多兩賞銀,但他依然覺得不夠,在信守諾言為杭州名捕何鐵心活捉那個最昂貴的獵物前,他得為珠兒和惠娘掙下足夠她們一生花費的銀子,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命去完成那個諾言。

想到惠娘和珠兒,步天歌冷硬的臉上泛起一絲溫柔的微笑,一股暖意在心中流轉。自從妻兒遭了不幸後,他再沒有過這種感覺。這是一種令人幸福和振奮的感覺,使他對每一次出獵都充滿期待。不像過去,他只是機械地獵頭換錢,然後滿世界去追查殺害妻兒的兇手,直到銀子花完,再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自從有了珠兒,仇恨在他心中就漸漸淡漠,直至金玉堂自殺謝罪,步天歌心中就只剩下責任和關愛,當初對兒子的那種感情又漸漸從他心中復活,並轉移到珠兒這個仇人之女身上。

看看天色,快到丁亞虎經過這條街去香風樓聽曲的時候了,步天歌有條不紊地打開摺疊弩,調試弓弦和扳扣,腳蹬弓脊拉開弓弦,把透心箭卡入箭槽。做這一切的時候他不禁又想起了珠兒――該買些新布料重新給她做些衣服了,她又長高了不少。想到珠兒他自然就想到惠娘,也就想到了把惠娘和孩子帶到自己身邊的「烏鴉」冷欣兒。步天歌是過來人,完全看得出這孩子喜歡上了惠娘,但在惠娘眼裡,他不過是一個孩子,這註定他將為此痛苦。對此步天歌完全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對惠娘的關愛視而不見,甚至刻意迴避,不過這沒多大用,冷欣兒終於還是看出了惠娘的心意,他最終不告而別,這令步天歌內疚了很久。

街上響起了一陣騷動,百姓們正慌亂地四下散開,把中間的街道完全讓出來。步天歌知道這是丁亞虎來了,在這個小城中,就連府尹都沒有這麼大的氣派。

長街遠端出現了一隊騎士,個個精氣內斂,神閑氣定。他們蜂擁著一乘軟呢小轎,正沿著長街緩緩行來,小轎飄動的帘子後,隱約有一個身材魁偉的錦衣漢子端坐其中。

把摺疊弩架到窗欞上,步天歌開始向小轎瞄準,同時默默計算著自己與小轎之間的距離。小轎還在射程之外,不過他已經可以隱約看見丁亞虎的身影。步天歌不由在想:他是不是也有妻兒?他的死對他的妻兒來說是不是也是一場災難?

步天歌很奇怪最近自己經常會在出獵的時候像這樣胡思亂想,不過這並不會影響他出手的穩定。他現在出手前對每一個目標都有仔細的調查和了解,肯定了獵物的死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值得慶祝的事之後他才會出手,不像過去那樣只關心人頭的價錢。

小轎漸漸進入了弩弓的射程,通過轎子上的窗口甚至可以看清丁亞虎的模樣,不過他的身子卻隱在轎簾後無法看到。步天歌開始眯起一隻眼瞄準轎簾,只等有風吹開轎簾露出丁亞虎的胸膛,如果運氣不好始終沒有風,他決不會勉強出手。已經在此等候了十多天了,他有的是耐心。

突然,風把轎簾吹開了一道縫。――嗖!一隻弩箭帶著輕嘯驀地鑽入了轎簾中,步天歌驚訝地望向街對面一扇窗口,也就是那支弩箭射出的地方,實在沒想到這次出獵居然還遇到了一個同行,竟搶在了自己前面動手!

「什麼人?」轎簾被扯了下來,一個面如雄獅的漢子從轎中躍了出來,他胸口的錦袍破開了一道口子,從中可以看到有隱約的金光閃爍,他竟在錦袍下裹有護身軟甲一類的東西。方才那支箭就扣在他左手,而他右手則倒提著一把九環刀。

「快把刺客給我拎出來!」大漢話音未落,幾個人影就射向街對面那扇射出弩箭的窗口。步天歌收起摺疊弩隱回房中,躲在窗帘後靜觀事態的發展。不與同行爭功,這是他的原則。

一道瘦小的人影從方才那扇窗口中逃了出來,剛翻身上得屋檐,卻被幾個追上屋檐的漢子給圍了起來,頓時像落入陷阱的小獸般不知所措地左衝右突,卻根本突不破那幾個漢子的包圍。步天歌一看那人身影,神情驀地就變了,立刻端起摺疊弩就扣動了扳扣。弓弦聲響,透心箭飛射而出,倏然沒入了街道中央丁亞虎的後頸窩,再從他前面咽喉穿了出來,帶出一股殷紅的噴泉。丁亞虎一聲沒吭就軟倒在地,軟甲雖然可以護住身體,卻護不住咽喉。

「大哥!」幾個騎士翻身下馬扶起丁亞虎,另外幾個則向步天歌所在的客房撲來。步天歌沒料到丁亞虎這些兄弟不比尋常花錢雇來的保鏢,都是些可以為丁亞虎賣命的鐵杆兄弟,決不會因老大被殺就失了鬥志,相反這激起他們復仇的血性,被他們纏上將會十分危險。

從窗口迎著眾人躍下,半空中蟬翼劍已帶著輕嘯迎風而出,如蛇信一般逼退了沖在最前方的幾個漢子。步天歌顧不得割下長街中央丁亞虎的人頭,已躍上對面的屋檐。那個瘦小的同行正在丁亞虎兩個兄弟的圍攻下險象環生,狼狽不堪。都說同行是冤家,通常情況下,步天歌決不會出手救助一個同行,但這一次,他竟丟下價值千兩的人頭不顧,冒險出手救他。

暗紅色的「軟紅信」帶著毒蛇吐信的「噝噝」輕嘯在空中閃爍,兩個圍攻那瘦小人影的漢子立刻被逼得落下屋檐。步天歌拉起那同行立刻落下另一邊的屋檐,跟著就沿小巷向遠方逃逸。待丁亞虎那些兄弟追上屋檐時,已經沒了二人的蹤影。

「你原來不是個『烏鴉』嗎?為什麼學別人去做什麼獵頭人?」步天歌把那瘦小的同行扔到牆角,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背著弩弓、腰懸匕首和香囊的獵頭人。這兒是步天歌為獵殺丁亞虎準備好的藏身地點,短時間內還不會被他那些兄弟找到。

「我不再是『烏鴉』!我現在跟你一樣,也是個獵頭人!」冷欣兒努力地挺起胸膛,雙眼圓睜迎著步天歌的目光。一年多沒見,他長高了不少,身架比以前也結實了許多,嘴唇上還冒出了一層青青的茸毛,不過在步天歌面前,他還是顯得有些瘦弱單薄。

步天歌皺了皺眉頭,知道這孩子是要證明自己,證明他可以像個男子漢一樣做個令人敬畏的獵頭人。沒想到當初惠娘一句玩笑話對他的刺激竟如此之大,使一個孩子也背起弩弓從事起這世間最危險的職業。打量著眼前這略顯稚嫩的新同行,步天歌突然發覺他不再是個孩子,他眼中有著一個獵頭人應該具備的冷厲和陰狠,唯一欠缺的,是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稍變的冷靜和凝定,這是普通和優秀的最大區別,武功高低還在其次。

慢慢向冷欣兒伸出右手,步天歌眼中泛起一絲暖暖的笑意:「很高興認識你,獵頭人冷欣兒。」

冷欣兒眼中有晶瑩的光芒在閃爍,一種久違的情愫在淚光中流轉。「啪」一聲緊緊握住步天歌粗糙的大手,他澀聲道:「我欠你一條命。」

步天歌眼中的笑意漸漸在冷硬的臉上瀰漫開來,拍拍對方的肩頭,他笑道:「那你記得一定要還我,現在,先請我喝杯酒再說。」

「沒問題!我請你到本地最好的醉仙樓喝最烈的燒刀子!」

燒刀子如火焰一般從咽喉竄入腹中,一團炎熱頓時在全身瀰漫開來。一聲滿足的輕嘆,步天歌徐徐放下酒杯:「我已經很久沒有喝這麼烈的燒刀子了。」

冷欣兒有些奇怪地揚了揚眉梢:「步大哥一向不都是喝最烈的酒?打最狠的架?殺最惡的人嗎?」

「曾經是的。」步天歌的眼光有些黯然,「不過當你曾經有過一個家之後,就會覺得世間最烈的酒也無法代替家的溫暖。」

冷欣兒有些同情地望著步天歌,低聲問道:「大哥又想起蒙難的妻兒了?海龍幫那幫王八蛋,真該把他們斬盡殺絕!」

步天歌使勁搖搖頭,似要把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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