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託孤

夜風微涼,帶來山林間固有的那種清新與霉味交織的氣息,一輪圓月漸漸移到中天,把山嶺照得如同白晝,躺在樹杈上小睡了半個時辰的步天歌慢慢坐起身來,開始最後一次檢查身上的裝備。蟬翼劍、牛角匕、摺疊弩、小箭匣、香料袋、百寶囊所有裝備都妥帖地呆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這種檢查有點枯燥,不過他已經把這養成了一種習慣和本能。

最後緊了緊腰中纏著的蟬翼劍,步天歌這才從樹上跳下來,側耳聽聽,前山那邊的吶喊打鬥聲已經達到高潮,聲嘶力竭中透著後力不繼的喘息,這正是出獵的好時機。

借著月光的映照,步天歌沿著那條雜草覆蓋的蜿蜒山路慢慢登上山頂,放眼望去,只見下方的天狼寨已淹沒在一片火海中,這座盤踞天狼嶺數年的黑道匪寨在另一股黑道勢力海龍幫的圍攻下,終於被攻破了。

在山道邊選了一處制高點,步天歌這才取下背上的摺疊弩,開始有條不紊地把它打開,熟練地調試弓弦的強度和扳扣的靈活度。這種摺疊弩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巧手王」的得意之作,不僅可以完全摺疊成一尺長短、兩寸粗細的圓筒,它的射力更是異常強勁,十丈之內無人能躲過。曾有以「聽風辨器術」聞名天下的暗器高手唐雨不相信它的威力,欲挑戰它的速度,結果在九丈之外還沒聽到弓弦響就已經被射殺,它實在太快,聲未到而箭已至,再高明的「聽風辨器術」在它面前都無能為力。

雙腳蹬住弓脊,雙手拉住弓弦,步天歌使出渾身勁力才把弓弦拉起來卡到扳扣上,這種摺疊弩唯一的缺陷就是使用起來太費勁,一尺長短的小小弩弓,一個壯漢居然要手腳並用,以腿力、腰力、臂力相加才能把它拉開。步天歌端起張開的弩弓,然後從箭匣中抽出一支黑黢黢的透心箭卡入弩弓的箭槽,這種箭也是特製,短短六寸箭桿全是精鐵打造,尋常木質箭桿根本受不起弓弦那強大的推力,一出槽就會折斷。

做完這一切,步天歌懷抱弩弓在原地坐下來,靠著冰涼的山石閉目假寐,他知道這兒是通往後山的唯一道路,天狼寨匪徒若敗,肯定會從這兒經過,他像經驗豐富的獵人一樣,不僅能算到獵物的行蹤、可能停留的地點,更重要的是,他還有足夠的耐心。

來了!漸漸接近的吶喊聲和打鬥聲把步天歌從假寐中喚醒,他冷靜地觀察著山道前方的情形,只見十多人邊打邊逃,很快就來到步天歌藏身處不遠,領頭的是個面容陰騖的披髮漢子,眼神兇狠得像一匹惡狼。只見他在山道前突然剎住腳步,看看周圍的地形,立刻揮手向同伴示意,眾人心領神會地在道旁的荒草中埋伏下來,不一會就有十多人追到了這裡,毫無防備地進入了方才那些漢子的包圍,只見那披髮漢子率先跳將出來,一刀砍倒一個毫無防備的對手,接著揮刀向同伴大喝:「幹掉他們!」

說著率先殺入人叢,身形彪悍得如一隻惡狼,一柄緬刀在人叢中縱橫捭闔,無人可匹敵。眾人發一聲喊,立刻借著地利返身圍剿幾個貿然追到這兒來的敵人,片刻功夫十多人就渾身浴血倒在山道上,只有那陰騖漢子和寥寥幾個同伴倖存下來。

隱在山崖上的步天歌等他們盡殲了對手後,才把弩弓架到山石上,伏身向那面色陰騖的漢子瞄準,就在那漢子斬殺最後一個對手,心神自然鬆弛那一瞬,步天歌扣動了扳扣,黑色的箭鏃「嗖」一聲竄出去,準確地鑽進那漢子左胸,一股鮮血頓如湧泉般噴出來,顯然他的心臟已被射穿。那漢子吃驚地看了看自己胸膛,跟著就一頭栽倒在地。

「什麼人?」幾個倖存者驚惶失措地高叫著爬在地上,用目光四下搜尋暗藏的敵人。步天歌收起摺疊弩,有條不紊地把它拆開,然後摺疊起來負在背上,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異常冷靜,就像是獵人在收拾他的獵具。他不怕別人能找到自己的藏身之處,就像獵人不怕獵物對自己會構成威脅一樣。

山道上再次寂靜下來,步天歌從藏身處跳下,幾個倖存者已經逃走了,他可以從容不迫地處理自己的獵物了。

不緊不慢地來到那個被射殺的陰騖漢子面前,步天歌從靴筒中抽出牛角匕,蹲下身看了看自己的獵物,只見他雙眼圓瞪,失神的眼眸中透著毫無生氣的死灰色。步天歌一手抓著那漢子的長髮,一手用牛角匕切下了他的頭,然後把腰間香料袋中的香料抹到他的頭頸上。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異常冷定,就像是獵人在熟練地處理自己的獵物一般。直到把整個頭顱都抹上一層香料,步天歌才把它裝入香料袋收起來,有這些香料的保護,這顆頭顱十天半月也不會腐爛發臭。

突然,前方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響引起了步天歌的警覺,他側耳聽了聽,那聲音已經很近,想要不引人注意地躲開已經晚了點。步天歌乾脆在原地躺下來,躺在山道上那十幾具屍體中間。剛躺好,那悉悉嗦嗦的聲音就已經來到近前。

「發財了發財了!」有人在不遠處不住地小聲嘀咕著,「這位大哥,反正你已經死了,一定不介意把身上的銀子賞給我吧?反正到陰間你也用不上;這位大叔,你這塊佩玉也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先謝了哈;哇噻!這兒還有一柄金鐵堂出的龍泉劍,值好幾十兩銀子呢!謝謝,謝謝!」

那黑影自言自語地嘀咕著,慢慢摸到了步天歌的面前。「你瞪著我看什麼看?」他給了步天歌一巴掌,「死都死了還裝得像個活人一樣,你嚇唬誰啊?」

說著他就往步天歌腰中摸去,步天歌嘆了口氣,淡淡道:「別摸了,我身上沒錢。」

「啊!」那人嚇得一下子跳出老遠,目瞪口呆地看著步天歌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步天歌沒有理會對方的驚訝,只撣撣身上的塵土準備離開,他知道江湖上有一種人專門發死人財,就像專門吃死屍的烏鴉一樣,所以人們也稱他們為「烏鴉」,每一次江湖火併後都少不了他們的身影。

「獵頭人!你是獵頭人!」那「烏鴉」突然叫了起來,聲音中滿是驚恐,顯然是從步天歌的裝束打扮看出了他的職業。這職業光聽名字就令人膽寒,也難怪他說著轉身就跑,剛跑出幾步就見不遠處火光盈盈,不少人正吶喊著向這邊搜尋過來。對一個專發死人財的「烏鴉」來說,這些人可比一個獵頭人還要危險,所以他馬上又折了回來。

「快走啊,海龍幫的人搜過來了!」「烏鴉」討好地向步天歌示警,邊說邊要從步天歌身旁繞過去,但步天歌剛好堵在山道中央,而他又不敢太過接近一個獵頭人,加上他那一身叮叮噹噹的玩意兒也跑不快,慌亂之下只得閃到山道旁的草叢中躲了起來。

「什麼人,站住!」那些人遠遠就看見了步天歌的身影,步天歌見自己已被人發現,乾脆就等在山道邊。既然敢做個獵頭人,他就不懼怕任何對手,不過如果能避免正面遭遇的話他還是不希望被人發覺,就如他方才裝死人一樣。

「獵頭人,是個獵頭人!」海龍幫幾個人很快就看清了步天歌裝束打扮,再加上他腳邊那具無頭的屍體,眾人立刻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他們的語氣中除了意外,更有一絲本能的驚懼,就像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面對劊子手時,都很難克服心底那種本能的恐懼一樣。

「別打咱們的主意,不然有你好看!」一個海龍幫的小頭領虛張聲勢地吼道。步天哥對他的威脅充耳不聞,緊緊身上的衣衫便往山下走去,幾個人似乎想追上去,卻突然看到了步天歌背上的摺疊弩,有人不禁顫聲驚呼:「是步天歌!獵頭人步天歌!」

都說行行出狀元,每一行每一業通常都有一兩個出類拔萃的代表,就如匠工中的魯班,兵家中的孫子,獵頭人步天歌,就如同獵頭人中的狀元。面對這樣一個死神般的傳奇人物,幾個本欲追趕的海龍幫幫眾不由停下了腳步,眼睜睜看著步天歌走遠。

「這兒還有一個人!是個『烏鴉』!」躲在草叢中的那個「烏鴉」也被人搜了出來,對他眾人可沒什麼好怕的,立刻就有人用刀劍要向他招呼。「烏鴉」雖然不會傷害活人,但他們總是惹人憎惡,一旦遇到他們,一般人總是像對待真正的烏鴉一樣,恨不得把他們全部打殺。所以「烏鴉」也是一種高危職業,因此能在這一行長久活下去的並不多,這些倖存者一般都有一兩點過人的絕招,才能在不小心被人發現時逃脫被打殺的命運。而逃命,正是所有「烏鴉」最基本的技能之一。

一把推開圍上來的海龍幫幫眾,那個「烏鴉」立刻順著山道狂奔,拚命追上步天歌的身影,這才慢下腳步與步天歌並肩而行,同時不忘回頭對海龍幫那些漢子示威似地豎起一根中指。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只好借這個獵頭人的威懾力來保護自己,嚇退追擊者,正如狐假虎威的狐狸一樣。

對獵頭人本能的恐懼使後面的人不敢再追,只得眼睜睜看著那個背滿死人物品的「烏鴉」和背著摺疊弩的獵頭人一道,慢慢消失在蜿蜒的山道盡頭。

「我欠你一個人情。」遠離那些人的威脅後,「烏鴉」不住在步天歌身邊絮絮叨叨的反覆說著感激的話,大概是因為整天跟死屍打交道的緣故,在最初的恐懼過去後,他現在對惡名昭著的獵頭人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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