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的分類 第十三節

正月初三。一大早,小魏就從安徽回來了。她和嫂子大吵了一架。家玉安慰了她半天,又塞給她三百塊過節費。因為小魏的提前返回,他們決定當天下午就向母親辭行。老太太想讓若若留在梅城多住幾天,可小東西怎麼也不肯。

初四。端午去南山的精神病治療中心探望哥哥。因為離婚之事如骨鯁在喉、芒刺在背,端午只是禮節性地在那兒呆了二十分鐘。他從木訥而遲鈍的兄長口中,得知了一個不好的消息。這座建成不到十年的精神病院,居然也要拆遷了。

在稍後的電話中,周主任向他證實了這個信息。有人看中了這塊地。

「只怪你哥哥當年選中的這塊地方太扎眼了!」周主任在電話中笑道,「不過呢,拆遷了也好。這麼好的一塊地方,用來關精神病,有點資源浪費,阿是啊?畢竟精神病人又不懂得欣賞風景。來噢,日你媽媽,紅中獨調,把錢唦!」

周主任似乎正在打麻將。

端午提到了當年哥哥與市政府簽訂的那份協議。周主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他不是瘋了嗎?從法律上來講,瘋子已經不能算是一個獨立的法人了。出牌唦,別老卵!」

初五。端午和家玉帶兒子去「黃日觀」逛廟會。家玉本想去道觀求個簽,上炷香,可通往道觀的坊巷人潮湧動,根本擠不進去。他們只在弄堂口略轉了轉,在一處花市上買了一枝臘梅,就匆匆回家了。

那枝臘梅,花瓣薄如蠅翅,就算湊在鼻前,也聞不到什麼香味了。

初六。端午百無聊賴地來到吉士的報社。他剛剛升任了社長兼副總編,正在值班。端午本來想跟他說說與家玉離婚的事,可臨時又改變了主意。一見他進門,吉士就將擱在辦公桌上的那雙腳挪了下來,坐直了身體,對他笑道:

「怎麼這麼巧,那一個剛走,這一個就來了。」

「誰呀?」

「還能是誰呀!」吉士起身給他泡茶,「她正滿世界地找你。簡訊不回,手機也不接,你倒是挺決絕的。」

「她不是回泰州過年去了嗎?」端午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綠珠。

「這丫頭,在我這兒磨了一個上午的嘴皮子。不過,人家對我卻沒什麼興趣。臨走,又找我借書。我問她想看什麼書,她就翻著大白眼,望著天花板,說是福樓拜寫的,兩個打字員什麼的,半天也沒說清楚。不是《包法利夫人》,又不是《情感教育》,那是什麼呀?我在電腦上幫她搜了搜,也沒搜出個結果來。人家小姑娘溜光水滑的,你用這麼冷僻的書來折磨她,也有點太不厚道了吧?」

「只是聊天時隨便說起的,我沒讓她去看。」端午勉強笑了笑。

「你這一隨便,小姑娘就暈頭轉向了。我看她,她八成是著了你的道了。」

「她什麼時候走的?」

「剛走。你若早來十分鐘,就能撞見她。」

中午,他們就在樓下一家寧夏人開的清真飯館裡吃羊蠍子。吉士說起,春節前,他接到唐曉渡從北京打來的一個電話,問他能不能在鶴浦張羅一次詩歌研討會,把朋友們請來聚聚。

「我倒是想辦這個會啊,可錢從哪裡來?」吉士給端午斟滿啤酒,苦笑道,「詩人、評論家,再加上記者,少說也得二三十人吧。兩天會,外加旅遊、吃喝,我初步算了算,沒有個三四十萬,怎麼也弄不像樣。守仁要是還活著,倒也好辦。他這一走,我們總不能跟小顧開口吧?」

「小顧那裡你最好別打她的主意。」端午道,「你們報社能不能出點錢?」

「十萬八萬沒問題。再多不合適。我也剛剛接管財務,腦子裡還是一鍋粥呢!」吉士道,「我們得想法逮條大魚才行。」

他們倆在飯館裡合計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可以利用一下的「苦主」。

初十。綠珠約他去「天廚妙香」喝禪茶。端午被她纏得沒辦法,就答應了。綠珠開著Minicooper來接他。他們在小區門外遇見了騎車回家的龐家玉。她大概剛剛從「利軍」剪藝店做完頭髮出來,新髮型怎麼看都有點土氣。

綠珠一下就慌了神,可端午裝著沒有看見妻子的樣子,誇張地吹了一個口哨,對綠珠低聲地說了一句「別管她」,大模大樣地鑽進了汽車的前排。

白色頂棚的Minicooper引擎轟鳴,像箭一樣地呼嘯而去。

正月十一。端午與家玉去法院辦理了離婚手續。

在回家的路上,他們多年來第一次坐公共汽車。空蕩蕩的車廂里,除了司機和售票員之外,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挨在一起坐著,彼此都有些不自在。想著妻子即將離他而去,另棲高枝,端午的心腸硬了起來。他一心巴望著這件煩心事早點結束。

唐寧灣的房子是用端午的名字買的,因此,他問家玉,要不要去一下派出所,「順便」把房子的過戶手續也一齊辦了。

家玉「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聲色俱厲地提醒他:「你這分明是趕我走!」

端午咬著牙,揚起了脖子,沒有做聲。彷彿在說:你硬要這麼理解,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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