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門嶺怪談 第二章 千年封土

穿過門嶺深山的隧道,曾是遠古時代的地下暗河,後來顯然也經過村民整修,地勢很是齊整,此地距村中燈塔已遠,我們逃到這都走不動了,看隧道口附近堆著個土台,想坐上去歇一會兒,卻發現土台上站著個怪模怪樣的小孩,腦袋上束著抓鬏,身高不足兩尺,從頭到腳泛著青綠。

同樣是綠,也有很多種,諸如「翠綠、碧綠、蒼綠」等等,還有一種陰沉的青綠,是所謂的硃砂綠,那是器皿埋在土中常年不見天日,飽受地氣侵蝕,生出近似硃砂斑的銅綠,隧道洞壁下站立的小孩,臉色就透著一股陰森的硃砂綠。

我在黑漆漆的隧道里,冷不丁瞅見這麼個孩子,忙叫臭魚等人:「這山洞裡有個小鬼……」

臭魚趕緊握住棍棒,拉開架勢要打,卻見那小孩始終是一動不動,他大著膽子用棍棒捅去,如觸石壁。

阿豪看出端倪,告訴我們不要緊,這是山洞裡的「瓦爺」,鄉下很常見。

我走近看了看,那小孩確實是尊土俑,身上的彩繪因年代古老,只剩下模糊的深綠色,和地上的苔蘚沒有分別,不過「瓦爺」這詞兒,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就問阿豪,瓦爺是不是鄉下拜的土地或山神?

阿豪說也可以這麼解釋,可不單是指「土地、山神、河伯」之類,祠堂古廟裡的泥胎塑像,墳地里的石人土俑,都被稱為瓦爺。

我說:「山神土地的泥像倒是常見,這泥胎小孩是做什麼用的?」

臭魚說:「這還用得著問嗎?不是求子的神道,便是代替活人殉葬的童男童女。」

這時藤明月說:「我看這土台好像是個灶頭,誰會在隧道入口處生火做飯?」

我們聽藤明月這麼一說,才注意到那土台有窟窿,旁邊堆積著一些煮湯的瓦罐,由於泥土濕苔覆蓋,不仔細辨認很難發覺。

我奇道:「地灶旁邊不供灶王爺,擺著個童子搞什麼鬼?」

臭魚說:「日他大爺的,陰間的小鬼最邪,趁早把這泥人砸了,免得一會兒作起怪來。」

阿豪說道:「這童子不是小鬼,還是留下來為好,等會兒我告訴你們它的來歷,眼下咱們身上都濕透了,不如先在這灶下生堆火,把頭髮和衣服都烘乾了,然後再往隧道里走。」

我被凍得臉色發青,牙關打戰,估計比那泥胎童子也好看不到哪去,還不知道要在陰冷的隧道里摸索多久,才能走出去,除了皮糙肉厚的臭魚,其餘幾人均已支持不住了,雖明知兇險萬分,也不得不同意停下來生火取暖。

我們將從村子裡帶出的火把,放在土灶前攏起一堆火,被冷雨澆透的身體,漸漸有了暖意,將僅有的幾塊餅乾和巧克力分來吃了。

這些東西平時都不夠臭魚一個人塞牙縫的,此刻充饑也是不足,奈何隧道里的灶台和瓦罐上千年沒動過火了,找不到任何穀物,即便有的話,可能也早已腐朽成泥塵了。

我腳踝上蹭掉皮的地方見了骨頭,苦於沒有藥品,只能讓藤明月用她的手帕簡單包紮,疼得我額頭上滲出冷汗,可心裡還惦記著旁邊那個童子土俑,就問阿豪那東西到底是什麼來路?

臭魚也說:「這山洞裡有鍋有灶,還有人形土俑,很像古墓中殉葬的事物,不過大穴村的房屋都是刻有龍紋的墓磚,顯得氣派非凡,這土灶和童子卻十分簡陋,跟皇陵可有點不太配套。」

阿豪說大穴村應該真有一座漢代古墓,不過這土俑童子,並不是陵中陪葬的東西,是給活人用的,雖然是給活人用的,但又只在埋死人的墳地附近才用得上,簡而言之——這東西是在墳地里做飯用的。

我們越聽越怪,墳地那是孤魂野鬼出沒的所在,什麼人吃飽了撐的,不在家中做飯,偏要跑到墳地里開伙?

阿豪說其實這泥胎童子我也從沒見過,只是聽那些老人們講,鄉下有這風俗,喚作灶王童子。

早年間流傳著一種說法,墳地附近做不得飯,比方說荒山野嶺亂葬崗子古戰場之類的地方,多有陰魂不散,這些地方沒法做飯,也不是不能做,搭起鍋灶照樣能把飯做熟了,但活人吃這飯的時候,那熱騰騰的白米飯卻沒有半點香氣,吃到嘴裡味同嚼蠟,這是因為沒有祭饗的餓鬼,已經搶先把飯氣給吃掉了,凡是被鬼吃過的飯菜或點心果子,都會變得沒了味道,活人吃下去也不解飽,灶王童子是專門看著飯,不讓那些餓鬼竊取,所以常在灶旁放置這種童子泥像。

藤明月說:「聽阿豪這麼一講,也不覺得這泥土童子面目詭異了,原來是守著飯鍋的良善之神。」

我說既然灶王童子是這麼個來歷,可這裡是個漢代古村,又不是墳地,當年那些人為何不在村中做飯,灶台和灶王童子卻出現在隧道里?

阿豪說大穴村的房屋都是墓磚,沒準在漢代這裡曾修過皇陵,挖山造陵的工匠吃墳飯為生,自然要在這條隧道里開伙,那些守陵或造陵的人們,通常都有擺設灶王童子的習俗。

臭魚聽得若有所悟,可仍有一事不明,說白了這灶王童子就是嚇唬鬼的,造陵時應該是沒有埋過死人,那是哪來的鬼?

阿豪說灶王童子不只是防止餓鬼來爭飯氣,常言道「山高有靈,水深有怪」,深山老林中歷來少不了作祟的魑魅魍魎。

我知道阿豪看的書多,此類雜七雜八民間舊俗我們都不如他懂得多,這些話應該沒錯,可漢代所修的皇陵、村中的燈塔和壁畫,還有象徵著湖神的魚骨符號,就遠遠超出阿豪所知所識的範疇了,好比是沉眠在古墓千年封土下的秘密,我們這幾個肉眼凡胎之人站在地上,又哪裡看得到深埋於土中的東西。

最讓我感到不安的,是我們在村子裡走了一個來回,也看到了那幅壓在塔下的壁畫,卻一直沒遇到真正的兇險,越是如此,越讓人心裡沒底,想來沒這麼僥倖,明知道會出事,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生。

我倚在洞壁上,跟阿豪等人說了一陣話,擋不住上下眼皮黏到一處,感覺自己迷迷糊糊進入了半睡半醒的狀態,心裡明白可能是做起了噩夢,卻無法醒轉。

夢中只剩我孤身一人,一時明白一時糊塗,恍恍惚惚走到一處霧茫茫的地方,分不清是晝是夜,遠方也是一片模糊,更想不起來為什麼來到這裡,只覺饑渴難忍,這時看路旁有幾間房屋,我邁步走進去,見那屋裡有個老太婆,我說:「我途經此地,喉嚨里渴得快冒煙了,想跟您家尋碗水喝。」那老太婆說:「天乾地旱,龍王爺好久沒降過雨了,河道乾枯,深井見底,田地也旱得開裂了,不知渴死了多少人,實在沒有水喝,家中僅有一壇藏下的老酒沒捨得動,喝了能不老不死。」我說:「不老不死純屬扯淡,反正有酒就好,趕緊拿出來,該多少錢我給你多少錢。」那老太婆轉身進到裡屋,我等了很長時間,才見她出來,手裡顫巍巍端著一個大碗,說是她自家釀的陳年老酒。那屋中昏暗,我也沒看清楚碗里裝的是些什麼,急不可待地接過來喝了一口,但覺血腥之氣撞腦,心裡說不出的噁心,急忙吐在地上,問那老太婆:「這他媽的分明是血,你開黑店的不成?敢拿血當酒來糊弄我?」可我一抬眼,屋裡的老太婆竟已不見,如同鬼魂一般消失在了眼前,我暗覺蹊蹺,尋思是不是躲進裡屋去了?不依不饒地要找對方理論,當即走進裡屋,往那屋中一看,頓時驚得呆住了,就見陰暗的屋子裡倒掛著一具死屍,赤身裸體,下半身的肉幾乎已被剮盡了,亂蓬蓬的頭髮散下來把臉遮住了,看不到面目,鮮血「滴滴答答」從屍身頭髮上往下滴落,地上有只用來接血的木盆,旁邊扔著幾把帶血的刀子,我這才知道剛才喝的是屍血,此時那具倒掛的死人,居然動了起來,伸出手來作勢抓我,我發現那死屍抬起的胳膊前半截,赫然是生滿鱗片的怪手。

我霎時間心寒股慄,險些癱坐在地,忽覺有人推著我肩膀搖晃,猛地醒過來透出一口活氣,看阿豪等人都在面前,隧道里那團篝火暗淡得快要熄滅了,才意識到剛才經歷了一場恐怖的噩夢,但嘴裡滿是血腥,忍不住想要嘔吐。

臭魚說:「你小子往常是越到後半夜越精神,說著說著話你怎麼就睡著了?」

阿豪說:「這隧道里可不是睡覺的地方,咱們把衣服烤乾了就該動身了。」

藤明月問道:「看你這臉色那麼難看,莫非是做了噩夢」?

我心頭擂鼓般地狂跳,駭然對阿豪等人說:「我剛才不是在做噩夢,我也進到那幅壁畫里去了!」

此時,隧道口的火堆漸漸熄滅,我急忙起身,告訴阿豪等人快往隧道裡面走。

阿豪和臭魚、藤明月三人,雖然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是看到我臉色突變,好似大難臨頭,也清楚不便多問,立即打亮手電筒,一個接一個走進隧道深處。

我在途中一邊走,一邊把先前的怪事說了一遍,我根據自身所遇推測,那壁畫似乎是個與常世重疊的空間,如果有人在村子裡睡著了,或是意外昏迷,生魂便會進入壁畫,而壁畫中困著一個身上有鱗似人非人的妖怪,要不是我在塔下和隧道入口處,先後兩次被人推醒,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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