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韓信篇 第九節

回到南鄭,蕭何堅持要讓韓信暫住自己的相府。

韓信笑道:「丞相,這次我真的不會再逃跑了,你放心。」

「我放不下這個心!」蕭何道;「你這匹千里馬腳程太快,不拴在身邊我連覺都睡不著的。」

韓信心中感動,道;「丞相,我只是想找個清靜地方待一下,想一些事。」

蕭何;道:「那你用我的書房好了,沒人會打擾你的。」

蕭何的書房通常是不讓外人進去的,這是他處理軍玫要務的地方。這一點韓信知道得很清楚。

「我現在就去王宮,你放心,這一次決不會讓你久等了。」說完,蕭何衣服也沒換就匆匆離去了。

韓信坐在蕭何的書房裡,從懷中取出尋捲圖畫,輕輕攤開在几案上。

一幅他從未見過的,極為精細、詳盡的軍畫地圖展現在眼前。

王宮中,漢王像一頭困獸一樣怒氣沖沖地走來走去,嘴裡罵罵咧咧。

「你也走了,人也走了,蕭何也走了。好!我算是看清了:什麼叫交情。呸!狗屁!」

「好啊!走啊!走得越遠越好,全走光了才好。哼!我不稀罕!我不稀罕!我不……」

罵著,罵著,忽又蹲下去抱頭大哭起來:「誰走了不該你走啊!蕭何,蕭何,你忘了我們同富貴共患難的誓言了嗎?那時在沛縣,你當吏椽,我當亭長,你就一直很照應我了。現在我好歹也混上個漢王了,你怎麼反而棄我而去呢?我哪裡對不起你啊?你攀高枝也別挑這個時候啊!蕭何,蕭何,我需要你啊……進入咸陽,人人爭搶金玉珍寶,只有你去收集秦朝的律令圖籍,你說這些咱們將來用得著……現在你叫我用到哪裡去……呸!你這個騙子!你這個無賴!你這個朝三暮四的傢伙,我要殺了你……」

「大王,你要殺了我?」

漢王猛地抬頭,蕭何垂手恭立在殿門口,微笑地看著他。

漢王跳起來,撩起衣袖擦掉臉上的淚痕,衝過過一把揪住蕭何,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突然破涕為笑,一拳砸在蕭何肩上,罵道:「老蕭,你沒良心!我什麼地方虧待你了?別人逃走,你也逃走,你還對不對得起我?」

蕭何見漢王像孩子一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民不禁好笑,揉了揉肩頭,道:「大王,你冤枉我了。臣不敢逃,臣只是去追逃走的人了。」

漢王道:「追誰?」

蕭何道:「韓信。」

「呸!」漢王又火了,「你這個笨蛋,連撒謊都不會!諸將逃跑的有好幾十個,你不追。哦,單單去追一個鑽過人家褲襠的懦夫?鬼才相信!你撒謊撒得像一點兒嘛,我心裡也好舒服些。」

蕭何道:「臣沒撒謊,臣真的去追韓信了。大王,他不是懦夫,而是國士!別人逃走多少也沒關係,他這樣的人才,一國之中絕對找不出第二個來,一定要把他拉住。」

漢王道:「又來了,又來了。我聽的耳都快起老繭了!你和夏侯嬰到底吃錯了什麼葯,拿這種人當寶貝?我問你,他韓信要是真有本事,怎麼在項羽那裡沒幹出什麼名堂來?」

蕭何道;「寶劍落到不識貨的屠夫手中,只會被用來殺豬宰羊,也許還不如普通的屠刀來得稱手,可若握在豪俠劍客手裡,就可以成為無敵於天下的利器。項羽沒能重用韓信,是他的失策,也是大王的幸運。韓信是上天賜予大王的寶劍,大王一定要重用他啊!

漢王道:「嗬嗬!你這個老實人什麼時候說話這麼厲害起來了?看來我要是不肯重用韓信,就要墮為『不識貨的屠夫』之流了。

蕭何道:「臣不敢。臣只問大王一件事:大王是只想做一輩子漢中王呢,還是想奪取天下?」

漢王道:「廢話!誰甘心一輩子窩在這鬼地方?我當然想向東發展,奪取天下啊,可是……「蕭何道:」大王要向東進取,就必須重用韓信!」

漢王愣了半晌,才道:「好吧,算我怕了你!我就用他為將。」

蕭何道:「這不夠,他還會逃跑的。」

漢王道:「那你說吧,要怎樣才夠?」

蕭何斬釘截鐵地道:「拜他為大將!」

「什麼?」漢王差點跳了起來,「樊噲、曹參他們跑我打了那麼多場血仗,我還沒拜他們為大將哪!這小子一來就爬過他們頭頂去?你還講不講理?我用他為將已經夠給你面子了……」

蕭何道:「不是給我面子,是給張子房面子。」

漢王一怔:「張良?你是說……你是說……」

蕭何道:「橫塵劍就在他身上!」

漢王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那他……那他……為什麼一直不拿出來?早知道他有這個,我也不會那樣對他了。」

蕭何道:「我怎麼知道?他這個人一身傲骨,也許是不想單靠別人的推薦獲得名位吧。」

漢王道:「好!你現在就叫他來,我馬上拜他為大將!」

蕭何道:「這不行。」

漢王又差點跳起來:「這還不行?你到底想要怎樣?是不是要我殺身以謝?」

蕭何忍不住笑了出來:「不是這樣,大王。拜一名大將不是叫一個小孩,不能那樣隨隨便便。而且,韓信也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他逃走,就是因為以前受了太多的冷遇。要真正把他留住,就必須鄭重其事:擇良辰吉日,齋戒沐浴,築土為壇,除地為場,行拜將之禮,這才行。」

漢王道:「好,好,都依!真是,明知道我最怕這一套了。」

「不要緊,大王。」蕭何安慰道:「就幾句儀式上的套話要背一下,不難的。」

漢王要拜大將了!

消息像一陣風似的迅速傳遍了三軍將士。

會是誰?樊噲?曹參?夏侯嬰……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有人去向丞相蕭何打聽,蕭何笑而不語。

於是人們紛紛自行猜測。一番評頭論下來,多數人認定:樊噲的可能性最大。一是因為他有鴻門宴上救駕之功,二是因為他與漢王有一層諸將誰也比不上的關係—他的妻子就是王后的妹妹。

齋戒三天之後,漢王前往太廟禱祝。祝畢,上拜將台,儀式開始。

「宣——」司禮官拉長了嗓門傳喚,眾人凝神屏息傾聽,「治粟都慰韓信上台!」

驚訝,意外,懷疑,還有一些竊竊私語,「韓信?」「韓信是誰?」「不知道……」

韓信神態平靜,步履沉穩地向拜將台上走去。登上拜將台,恭恭敬敬地向漢王行參拜之禮。

漢王從身旁一名侍從手上取過黃鉞,手持黃鉞上部,把鉞柄授交韓信,道:「從此上自天者,將軍制之。」

韓信接過黃鉞,道:「謹諾。」

漢王從另一名侍從手中取過玄斧,手持斧柄,將斧刃授交韓信,道:「從此下至淵者,將軍制之。」

韓信接過玄斧,道:「謹諾。」向漢王一拜,道:「臣聞國不可從外治,軍不可從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應敵。臣既受命,不敢生還。願大王垂一言之命於臣,臣乃敢將。」

漢王背書一樣硬邦邦地道:「軍中之事,毋俟君命。臨敵決戰,無有二心。寡人其許之。」

韓信道:「臣奉詔。」又向漢王一拜。

漢王道:「寡人有厚望焉,將軍勉哉!」說完,鬆了一口氣——總算全背完了。

韓信向漢王三拜,然後站起來,轉身面向拜將台下三軍將士,舉起斧鉞。

「萬歲——」十餘萬將士齊聲吶喊,同時舉起手中的矛戈,彷彿一片刺向天空的金屬樹木,聲勢驚人。

儀式結束,漢王在宮中設宴,款待他新拜的大將。

頭一回,漢王認認真真地打量了眼前這個年輕人。唔,年輕人相貌倒還可以,丰神俊朗,只眉宇間微有憂悒之色,似是受了長期壓抑所致。抿了一口酒,道:「蕭丞相和夏侯將軍多次向我提起你,說我要奪取天下,非重用你不可。那麼究竟可以向我指教些什麼呢?」

韓信欠身說了句「不敢當」,道:「大王要向東去爭奪天下,對手就是項王吧?」

漢王道:「那當然。」

韓信道:「那麼請賂大王:在勇悍仁強各方面,大王自認為比項王如何?」

漢王沉默了。項羽天生神力,巨鹿之戰中,他獨力殺傷秦軍數百,這方面自己怎麼能跟他比?他又是楚國名將項燕之後,有身份有修養,那套婆婆***禮儀自然也比自己內行得多。自己起自布衣,放蕩不羈慣了,這種東西學也學不來。平素箕踞喝罵,從不管彼此的身份,老早就聽外頭有人說:「在沛公手下真不是人過的。」瞧這名聲!至於強大,那就更沒法提了。要不是因為強弱懸殊,自己何致於先入咸陽還被人家踹到漢中呢?想來想去,漢王只得道:「我都不如他。」

韓信再拜賀到:「大王能這樣說,臣感到很高興。項王這幾項長處,是人所共知的,臣也以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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