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然後,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

「頑爺的孫子……」

「幼陽嗎?」

「嗯,沒錯,是幼陽被選為庫帕士兵的那年。其他還有兩人,我領著他們三人到荒野,打算一如往常,假裝帶他們去鐵國,讓他們逃往避難的村莊。但是,那傢伙也不是傻子。」

「冠人嗎?」

「他終於——唔,或許該說總算,總之,他察覺我有所隱瞞。」

「冠人察覺你放過士兵?」

「他騎馬追上我們。稍早之前,他為其他事情去見鐵國國王時,得知庫帕士兵並未送去。在鐵國國王眼中應該不是大問題,冠人卻嚇得面色慘白。他逼問:『你按規矩把人帶去了嗎?』至今,我的這隻眼睛仍烙印著,當時他既焦急又憤怒,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的臉色。」複眼隊長指著自己的眼睛。「我向他解釋,鐵國根本不需要庫帕士兵,所以我在鐵國放走他們。」

「在鐵國放走?不是帶去小村子嗎?」醫醫雄確認。

「告訴冠人我讓所有士兵躲在某個村子,他一定會命令我帶路,到時事態會更棘手。那是我情急之下的判斷,但連我都佩服自己真是做對了。噯,反正,冠人聽完我的解釋……」

「怎樣?」

「動手想殺掉我們。」

「咦?」「他居然那麼做?」號豪等三人難掩驚訝。

「他手中有槍,一眨眼就射中在場的三個人,並瞄準我。那傢伙天生就喜歡凌虐別人。人類裡面,有些人是完全不會、也無法對其他人的痛苦產生共鳴的。別人的痛苦就是他們的快樂,那傢伙也是如此。」

「這要是酸人我懂。」號豪低喃。「原來冠人也沒兩樣嗎?」醫醫雄低喃。

「連我都忍不住猜想,或許他們家族都是這副德性。」複眼隊長忿忿道。

「跟多姆說的一樣。」加洛一派輕鬆。「你猜中了,冠人真的有槍。」「是啊,冠人有槍。」

複眼隊長接著說:「那傢伙滿臉歡喜地舉槍對準三人。他想故意折磨、凌虐後再殘殺他們,根本已忘記原本的目的。或許是遭到欺騙的憤怒與不安,令他喪失理智。我試圖阻止,那傢伙卻反譏:『你自以為很了不起嗎?』並朝我開槍。於是,我的這隻眼睛……」他觸摸覆蓋右眼的布。

「就是那時候失去的嗎?」

「一開始我覺得刺眼,接著發熱。那種時候真的搞不清究竟出什麼事,我完全沒想到是眼球被打破。由於血流不止,雖然很沒出息,但我認定自己沒救了,就要死在那裡。」他看起來也像在為自己的沒用感到羞恥。「不料,地面突然發出一道閃光。」

「地面?」

「發出一道閃光?」

「地面發出閃光」這句話,我覺得似曾相識。

「我以為雙眼都瞎了,但並非如此。一個人腳邊的某物發射出強光,或許是石頭。冠人嚇得跌坐在地,我立刻撲上去毆打他。」

「明明一隻眼睛已被打瞎……」

「當時,我還不是很明確地理解自己有一隻眼睛被擊中。我拼上老命,很快地,那傢伙也開始應戰。他開槍射我,我打不過,只好逃走。我流著血,連滾帶爬地前進,總算逃到那座村子。沒想到讓大家避難的地方,竟成為自己的避難所。」

「幼陽也是。」號豪說。

「幼陽?」

「幼陽也逃走了。」號豪露出身體疼痛般的表情。「他回到城裡。」

「咦?」複眼隊長傾身向前,「什麼意思?」

「幼陽遍體鱗傷地回到城裡。」

「真的嗎?」

「我何必向你撒謊?對吧,醫醫雄?」

「就像號豪說的,幼陽是唯一回到城裡的庫帕士兵。」

「不可能。」複眼隊長要扭斷眉毛似地,皺眉瞪著弦等人。

「為什麼?」

「你們不曉得,但冠人射傷我和幼陽等庫帕士兵的地點非常遙遠。即使還活著,也不是能負傷走回來的距離。」

我的腦中倏地浮現美璃的話。幼陽說他是「被庫帕帶回來的」,美璃這麼告訴弦。

難道那是真的?複眼隊長說世上沒有庫帕,會不會其實有其他類似的生物?

「幼陽雖然回來,但已遍體鱗傷,且精神錯亂。」號豪說明。我赫然想到,據說幼陽的身體被庫帕射出的果實穿出許多洞,那會不會是槍傷?弦也講出同樣的話:「幼陽身上那些坑坑洞洞的傷……」

「是子彈射穿的傷口吧。如果是真的,那傢伙內心肯定也不平靜。」複眼隊長應道。

「你是指冠人?」

「沒錯,他試圖殺掉的幼陽居然活著回來。他想必很怕幼陽說出不該說的話。他去探望過幼陽許多次吧。」

「或許吧。」號豪回溯記憶,「頑爺提過,冠人擔心幼陽,經常造訪。」

「瞧瞧。」複眼隊長沒為猜中而得意,反倒不愉快地嘆道。「噯,總之,庫帕士兵的制度就在十年前告終。因為我也不在了,那傢伙應該會編造一個庫帕被打倒的故事。」

「沒錯。冠人告訴城裡的人,庫帕不會再出現。隔年起,即使沒派遣庫帕士兵,庫帕也沒現身。」

「感覺他的確會編出那種故事。」複眼隊長說。「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拚命安排出合理的情節。」

「沒多久,我們國家就和鐵國開戰,那是怎麼回事?」弦問。

「我也不知道。」複眼隊長回答。「大概是冠人想製造一個庫帕以外的敵人吧。」

「庫帕以外的敵人?」

「剛才我講過,冠人的統治方法一成不變。在國外塑造出可怕的敵人,然後安撫民眾:『放心,我會保護你們。』」

「原來根本沒有戰爭嗎?」

「百年以前,與鐵國的戰爭便已結束。我們一直受到鐵國支配。」語畢,複眼隊長伸了個懶腰。

「好,」複眼隊長一派輕鬆,「差不多該走了。」

「咦,走?走去哪裡?」弦問。

「剛才我提過,鐵國的士兵已到這個國家附近。他們是正牌的鐵國士兵,跟我們不一樣,威脅性十足。」他微笑道。

「怎麼回事?鐵國的士兵為何會來?」弦頗為困惑。醫醫雄一如往常,沉穩地提出疑點:「這麼說來,你們怎會偽裝成鐵國士兵進城?」

「多姆,為什麼?」加洛問。我的尾巴搖晃,尖端指向旁邊的複眼隊長,彷彿在表示:「喏,他要開始解釋了。」

「那座圍繞這座城市的高牆,應該是那傢伙為了防備我,才加以補強的。」複眼隊長開口。

「是嗎?」弦確認道。

「十年前,我遭冠人擊中眼睛,渾身是血地逃走。話雖如此,沒人發現我的屍體。那傢伙或許是害怕,總有一天我會回來。聽到你們的談話,我才曉得幼陽雖然遍體鱗傷,仍回到城裡,那傢伙自然會猜想我也可能回去。」

「那座牆是要防止你進城而加高的嗎?」

「大概。甚至加上毒刺,嚴密到家。幾年前有人試圖爬牆,慘遭毒死吧?」

號豪和醫醫雄互望一眼。「嗯,我想起有幾個鐵國士兵中了牆上的毒。」加洛搶著開口。

「印象中是鐵國的士兵試圖翻牆進來,卻被牆上的刺毒死。」

「不是的。」

「不是嗎?」

「反正,一定是冠人這麼告訴你們的吧?」

「唔,是啊。冠人在廣場向大家宣布。」醫醫雄答道。

「你們看到那些士兵的屍體了嗎?」

「咦?」弦望向號豪,號豪則觀察著醫醫雄的神色。「我們看到屍體下葬的場面。」

「但你們並未看到屍體的臉吧?冠人八成已處理掉。聽好,那些試圖爬牆而死的,並非鐵國的人。」

「咦?」

「冠人應該知道,那些是跟我們一起生活的庫帕士兵。」

「他們為何要爬牆?」號豪問。

「我們住在村子裡,漸漸地,有四個人無論如何都想回家。聲稱會帶他們回去的我,一點都沒有要回去的意思,他們受不了吧。我了解他們的心情,也無法阻止他們。來到這座城外,他們爬上城牆,被發現時毒性已發作。三個人倒下,一個人見狀,驚訝地逃回村子,告訴我們事情經過,我們才知道那座牆變得如此危險,更是回不來了。即使沒有毒,爬牆原就不簡單。如果在城牆旁停留太久,冠人一定會立刻採取對策吧。縱使想到方法翻越城牆,那傢伙還有個殺手鐧。」

「殺手鐧?騎馬逃走嗎?」號豪指出。「哦,對,還有那一招。」複眼隊長有些驚訝,苦笑道:「很多事我都沒想到。我想到的是,那傢伙可能會拿城裡的人當擋箭牌。」

「擋箭牌?」號豪蹙起眉頭。「什麼意思?」

醫醫雄不愧是聰明人,一下就想通。「原來如此。確實,冠人能利用城裡的人威脅你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