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冠人家——當然冠人已死,不該叫冠人家,總之屋裡一片寂靜。

鐵國的士兵全注視著站在近處的酸人。至於醫醫雄,他渾身緊繃,一動也不動。

「怎麼回事!」獨眼兵長的嗓音低沉,電流般震動我的尾巴。

那是一種分不出憤怒或驚訝的激動,彷彿透露出他過去的暴力行為。

「喏,你們瞧。」酸人舉起袋子。「這裡裝著磨碎黑金蟲製成的粉。」

所有人都轉頭看酸人,獨眼兵長走過來。他的步伐很大,每一步都強而有力。「黑金蟲?」

「只要磨碎,就能做出毒粉。城牆的刺塗的也是這種毒。」

「哦,那個啊。」鐵國似乎也曉得黑金蟲的毒。

「這是他準備的?」

「不只是他,是眾人討論決定的。他們打算把毒藥摻進那個水缸。」酸人左手指著水缸,毫無尊嚴可言,完全是諂媚的態度。

獨眼兵長頓時脹紅臉,沒遮住的眼睛瞪得快充血。他的嘴唇顫抖,呼吸也有些急促。

不妙。當然,不妙的不是我,而是醫醫雄。醫醫雄恐怕會遭憤怒的兵長凌虐。

「酸人,你在幹嘛?」醫醫雄一字一句地質問,語氣粗暴得難以想像。他的雙臂受制於士兵,但張開的嘴裡伸出舌頭,那股魄力幾乎要捲住酸人。

「酸人,你是什麼意思!」我第一次看到醫醫雄大吼。

酸人不見一絲愧疚。

「你要怎麼跟大家解釋?」醫醫雄的神情變得兇狠,口沬橫飛。他的臉一向如石頭般堅硬,不顯露任何變化,此刻卻潮紅歪曲。「等你回去,小心被打死。」

「醫醫雄,我才不會解釋。你以為會是誰告訴他們這裡發生的事?醫醫雄,你嗎?不是吧?去報告的是我。」酸人恢複冷靜,一臉理直氣壯。「倒是你,你認為能平安回家嗎?」

醫醫雄頓時沉默。

「放心吧,醫醫雄,我會轉告你的家人,說你英勇奮戰過。」酸人繼續道。

「差勁透頂。」醫醫雄語帶不屑,總算恢複原本那種壓抑感情的冷靜。「你真是個差勁透頂的人渣,連那裡的貓都比你高尚太多。」

是指我嗎?

廢話,這還用比!

我好想高聲主張,可是沒吭聲。反正說了也沒人懂。

酸人聽到醫醫雄的斥責,板起臉。「居然拿我跟貓比,真不愉快。」

「那是我要講的話。」我反駁。

「醫醫雄,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告訴你的家人,你是多麼窩囊地向鐵國的士兵搖尾乞憐。」酸人雙眼閃閃發光。

我的尾巴一個旋轉,向後看似地伸出去。什麼事?人類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轉頭一看,另外兩個士兵走進來。中間夾著弦。

「弦,怎麼了?」醫醫雄的神色一沉。他怎麼也沒料到這種情況吧。

「我、我好像也被叫來。」

「誰叫你來的?」醫醫雄凝望獨眼兵長後,瞥向酸人。「我什麼都還沒說啊。」

「你就是弦嗎?」獨眼兵長問。「號豪也報出你的名字。」

兩名士兵拉扯弦的胳臂。大概是覺得痛,弦輕聲呻吟。他可能是腳下一絆,突然向前撲倒,變成四肢跪地的姿勢。由於視線高度與我接近,我忍不住關切:「弦,真糟糕,你還好嗎?」弦的臉就在旁邊,我無法不出聲。

弦虛弱一笑。危機當前,貓卻悠哉地待在這裡,他或許感到滑稽吧。「你總是在我附近呢。」他對我說。

咦,他聽得懂我的話?我有些興奮,其實並非如此,弦純粹是自言自語。「如果你能拯救我們就好了。」他低喃。

瞬間,我彷彿被刺中胸口。我只是在一旁看著人類,我有這樣的自覺。可是,一旦發現人類也認為我們是單純的旁觀者,且完全不期待我們幫忙,便覺得自己極為無力、不負責任。旁觀的立場非常狡猾。

「喂,你也過來站著。」獨眼兵長指著弦。兩名士兵默默拉起弦。

醫醫雄和弦被命令站在放水缸的牆邊。獨眼兵長及其他士兵面對著兩人。

「喂,你們搜過號豪家嗎?」酸人嚷嚷。「他家裡應該有從我家偷走的刀子。」

那不是你塞給號豪兒子的嗎?我目瞪口呆,不禁嘆息。

「不管遇上任何事,我都不會說出任何人的名字。」弦雖然一臉蒼白,卻咬緊牙關,顫抖道。

「名字?」獨眼兵長神情有些緊繃。「你們藏匿誰嗎?」

其他士兵也一陣緊張。他們的身上散發出濃濃的疲勞氣味,是汗水與泥土的氣味。想想來到這座城市之前的戰鬥與長途跋涉,所有人一定都累壞了,或許是疲勞導致他們神經敏感。他們的臉還是一樣,塗得花花綠綠。

「是不是有誰來城裡?」獨眼兵長又問。塗著顏色的面孔,看起來幾乎不像人臉。

醫醫雄和弦面面相覷,納悶著獨眼兵長為何這麼問。我也仰望他們,困惑道:「這是在講什麼?」

「昨天你提過,你們在調查有沒有可疑人物。那是在指誰?」弦反問。

我驀地想起,弦在枇枇家曾和獨眼兵長短暫交談,內容就是「可疑人物」及「庫帕」。於是,弦接著說:「你很介意庫帕的事,庫帕士兵的事。」

獨眼兵長轉動脖子,約莫是壓到骨頭相連處,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響。「聽著,我們必須向你們說明。接下來,我會逐一說明。」

「說明什麼?」醫醫雄和弦同時間道。

「關於庫帕的事。」

「我上次不是講過了嗎?你還不滿意嗎?」

「不滿意。」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獨眼兵長的話聲恢複平靜。「聽好,這個國家的人稱為庫帕的巨大杉樹……」

「你們也知道庫帕?」醫醫雄十分詫異。

「知道。」答完,獨眼兵長隨即板起臉。「不過,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沒有?是現在已沒有的意思嗎?

醫醫雄也有相同的疑惑。「你的意思是『現在已沒有,但以前有過』嗎?」

獨眼兵長冷哼一聲,像在嘲笑無知的孩童。「不是,從來就沒有那種東西。」

這個國家和鐵國看待庫帕的觀點不同嗎?我想到今早美璃的推測,鐵國與這個國家的戰爭可能與庫帕有關。

「喂,跟這些人講再多也沒用,還要再羅嗦嗎?快點帶去地下比較好。」酸人相當不耐煩。

「地下?那是哪裡?」醫醫雄心生警戒。

獨眼兵長沒回答。「喂。」他再次舉槍瞄準醫醫雄,就是那把稍微超出手掌大小,打爆冠人腦袋的槍。

「你要殺我嗎?」醫醫雄渾身一顫,神色緊繃。但他很快平復情緒,冷靜地確認:「號豪也是這樣被你殺死的嗎?」

「不是的。」獨眼兵長神情一松,「我在考慮,乾脆讓你使用這把武器。」

「讓我使用?」醫醫雄眨著眼,不知怎麼反應。

「理由呢?」弦問。

「我把這槍借你,你跟酸人決鬥如何?」

「這、這是幹嘛?」酸人頗為驚慌。「什麼意思?」

「我們都累了,有點厭倦眼前無趣的狀況。」獨眼兵長一臉認真,又轉動起脖子,像在為肩頸酸痛而困擾。「所以,想觀賞餘興節目。來決鬥吧,庫帕的故事之後再談也無妨。反正庫帕的故事不會跑掉。」

「我們怎麼可能決鬥。」酸人嘟嚷。

然而,醫醫雄沒立刻否定。他表情沉重,彷彿下定決心。「醫醫雄?」弦擔憂地喚道。

哦,難不成醫醫雄打算跟酸人決鬥?

我猜想著。果真如此,就有一場好戲可看。

我興奮不已,尾巴開心地高高豎起。

「誰來……」弦低喃著,像是六神無主、軟弱地哀嘆。誰來解救這個狀況呀——他試著尋找能夠依靠的對象。

此時,傳來一道聲響。雖然僅僅是風拂過樹木般的細微聲響,弦卻感動無比地脫口:「是透明士兵!」醫醫雄聞言,望向弦。從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在驚訝弦的胡言亂語,還是有同感。

「透明士兵,馬上解救我們吧!」弦大聲呼喊,獨眼兵長等人嚇一跳。

我不能不同情弦。因為我知道,乘著無人的馬進城,及弄出他聽到的聲響的並非透明士兵,只是一隻老鼠。

透明士兵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弦,你真會一本正經地說蠢話。」酸人嘲笑。「怎麼可能有人來救你們?」

「誰曉得?或許透明士兵已抵達,並打倒一個鐵國士兵。」

「我說你啊……」酸人目瞪口呆。

此時,發生意想不到的狀況。

一道煙霧竄過我們的附近,及人類的腳邊。

灰塵揚起。

一小團東西從左至右跑過去,遲一些,又有另一團東西跟上。

人類抬起腳,睜圓眼睛,頓時一陣騷動。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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