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庫帕士兵的故事

終於到出發的日子,我背著行囊,站在廣場。感受著周圍群眾的視線,我心情十分愉快,雖然不是刻意的,卻自然地挺起胸膛。

「今年是你們三個選中,身心狀態調整好了嗎?」

複眼隊長挺直背脊,在我們面前靈活地走來走去,邊問道。

「是!」我精神奕奕地回答,左右兩人也應聲。

站在我右邊的是有名的鵬炮大哥,他在城郊養牛為業。應該也不是成天跟牛打交道的關係,他的體型非常龐大。小時候,我們經常玩庫帕士兵的遊戲,把其中一個同伴當成庫帕,不然就把大樹或倉庫當成庫帕,假裝與之作戰;不過,我也經常偷偷跟在鵬炮大哥身後,喃喃低語「庫帕在那裡」,思考消滅他的計策。我們只差五歲,但鵬炮大哥非常壯碩,手臂猶如樹榦,胸肌仿若岩石。甚至有傳聞說,由於胸膛擋住,鵬炮大哥看不見自己的肚臍。

鵬炮大哥終於被選為庫帕的士兵,大夥似乎感慨良多,我也很感動。我從以前就覺得,鵬炮大哥或許能與庫帕勢均力敵地對抗。為什麼不快點選中鵬炮大哥,讓他去打倒庫帕?我和朋友都納悶不已。

「可能是鵬炮大哥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擔心沒順利打倒庫帕,會害大夥失望吧。」有人這麼認為,但我覺得實在是多慮了。

沒想到我會和鵬炮大哥一起被選為庫帕的士兵。

倒是左邊咬著指甲的捲髮男子,怎麼也會選上?我望著他,有些說不出話。

拿著剛分發的長柄刀,男子毫不隱瞞自己的膽怯,微微垂著頭。前幾天在廣場排隊時,他排在我前面一點。

鵬炮大哥一身黑皮革裝備,露出不少肌膚,可窺見強健的肉體。由於皮膚曬得黝黑,也像披著一層堅硬的甲殼。我莫名勇氣倍增,有幸能與鵬炮大哥一起出征,我心懷感謝。

覷向另一邊,虛弱男子遭沉重的裝備壓得腳步踉蹌,我忍不住想抱頭。這種夥伴沒問題嗎?

往右看,可靠無比;往左看,忐忑不安,多麼半吊子的狀態。

「今年就是這三人。」複眼隊長大聲說,「你們獲選成為前往打倒庫帕的士兵,做好覺悟了吧?」

從複眼隊長的表情,看不出他的想法。他總是睜著一雙大眼觀察四周,極少開口,也像在生氣。

致詞非常簡短,反倒令我驕傲。比起又臭又長、大夥聽得無聊的演說,快快出征更俐落帥氣。

我們向左轉,邁出步伐。前方的捲髮男無精打采地行進,我跟在後頭。我們要繞廣場一圈,再離開城市。

城裡的人站在一塊,形成一堵牆。他們拍手、揮手,甚至彎身膜拜。母親的身影也在其中。她用力鼓掌,讚揚著出征的我。不知何時製作的,有人揮舞著旗幟,滿臉笑容。

繞行廣場一圈,來到城門口,送行的人牆一路綿延。取下門閂,打開城門,眼前是一片混合沙礫與泥土的大地。越過擇樹林,我們繼續前進。不曉得庫帕會從何處出現,不過,走著瞧吧!

大夥離開頑爺家後,單獨留下的號豪把頑爺便溺用的容器拿到屋外的水缸清洗,再回到床邊。

「其實我有些問題,想趁其他人不在時請教頑爺。」號豪開口。

呃,我們還在這裡——我和庫洛洛說是說了,但號豪當然沒理我們。

「好像在偷聽,真不好意思。」雖然我不覺得多抱歉,總之先道歉。

「是啊,我們又沒打算要聽。」庫洛洛笑道。我們並不討厭聽人類談話。

不一會兒,號豪發問:「頑爺,在戰爭中落敗,是怎麼回事?」

從我的角度看不到床上的頑爺。以為他睡著,卻冒出一句:「號豪,這是什麼意思?」依頑爺的年紀,口齒算是相當清晰,而且不管對象是誰,語氣都像跟朋友說話般輕鬆。

「我們根本不了解戰爭。」號豪解釋,「只曉得很久以前也曾與鐵國打過仗。」

「嗯。」頑爺應聲。

「戰敗會怎樣?」

「我也不清楚。」

「頑爺怎麼可能不清楚?」

「之前的那場戰爭,我尚未出生。」

我望向庫洛洛,「原來還有頑爺出生前的時候。」

我一直認為國家成立前,頑爺就躺在這裡。猶如地面的青苔,與這塊土地同化。

「唔,誰教頑爺有種永生不朽的威嚴。」庫洛洛點點頭。「可是,冷靜想想,自己出生前時間已存在,你能相信嗎?」

我一時不懂庫洛洛想傳達的意思。不過,即使腦袋理解是母貓生下我,且在我張嘴吸奶前就有人類和貓,也沒有真實感。「總覺得我出生後,一切才開始。」

「就是啊。雖然難以置信,但在頑爺出生前,世界便已存在。」庫洛洛說。

號豪覷著頑爺的神情,「第一場戰爭結束,是在庫帕的士兵制度建立前嗎?」

「庫帕的士兵制度約始於一百年前。」頑爺回答。「第一場戰爭發生在更遠古的時代,我也不是很清楚。」

「是嘛。」

「可是,我聽人提過戰爭。或者說,聽到耳朵都快長繭。」

「比方?」

「戰敗是多麼悲慘。」

號豪的臉似乎一僵,我看不清楚,但一道微弱的痛苦呻吟傳到我們坐的地板上。

「我是從父親口中聽來的,而父親應該是從他父親口中聽來的。父親常講述國家打了敗仗,碰到多麼凄慘的遭遇,像是敵軍進佔的情形。」

「眼下,我們的國家也被敵軍進佔。究竟出過什麼事?」

「號豪,告訴你,一旦打了敗仗,」頑爺彷彿在諄諄教誨,「會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出什麼事、碰到怎樣的遭遇都不奇怪。」頑爺歌唱般接著道:「我聽過太多類似的例子。明明是很久以前,卻忘不掉那煩躁的感覺。」

「你說出什麼事都不奇怪,到底會遭受怎樣的對待?」

「打了敗仗,就不能反抗,必須聽從敵方的命令。必要的東西會被奪走,非必要的東西也會被奪走。」

「連非必要的東西也會被奪走嗎?」

「掠奪本身就是一種快感。假如抵抗,便會遭受暴力,小命難保。即使不抵抗,有時也會遭受暴力。打了敗仗,就是這麼回事。」

號豪站著,深呼吸一口。「那麼慘?」

「用上一百個慘,再加一百個慘,都不足以形容。」

「這形容也真慘。」號豪輕笑,頑爺應道:「是啊。」

不久,號豪恢複嚴肅的語氣。「那麼,這次會發生同樣的情況嗎?」

「不曉得。可能會,也可能不會。」

號豪咽下口水。他手臂肌肉緊繃,握住拳頭。「還是該在被幹掉前,先發制人比較好嗎?」

頑爺沒立刻回話。以為頑爺睡著時,他又冒出一句:「噯,別勉強。號豪,你也有家要顧。」

「這樣下去,恐怕會落得凄慘的下場。不管是我的家人或其他人。」

「不管任何事,都只能順其自然。」

「頑爺一向達觀嘛。」

「我一直躺在床上,也沒有家人。你們不來看我,我大概明天就會死掉。不必等戰爭,我已處在岌岌可危的狀態。我一個人什麼都辦不到,死活全依你們的意思。某種程度上,我早看開,乾脆順其自然。」

我身旁的庫洛洛揚聲抗議:「不是有我在!」「唔,還有貓陪著我。」頑爺回應庫洛洛似地補充。「不過,坦白講……」

「坦白講?」

「在我心中,不管今天死,或拖到明天才死,根本沒差。縱使等到明天,也沒有任何事能讓我驚訝。」

「今天冠人慘遭殺害,不是很令人驚訝嗎?」

「嗯。可是,」頑爺沉著應道:「人總免不了一死,沒必要大驚小怪吧?」

「你要問的就是這些嗎?」頑爺確認道。「不,還有一個問題。」號豪接著說。「是關於幼陽的事。」

「幼陽?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

「十年前,幼陽被選為庫帕的士兵,踏上征途,最後回到城裡。」

我邊聽邊點頭,幼陽應該是唯一生還的庫帕士兵。

「真是出乎意料。」明明是發生在孫子身上的大事,頑爺卻說得雲淡風輕,彷彿在談論睡著時貓偷舔他的耳朵。

「幼陽倒在哪邊?」號豪問。

「城牆外頭。」頑爺回答。我心想,原來如此,城牆有毒刺,幼陽無法輕易進城。但頑爺彷彿看透我的心思,繼續道:「當時冠人尚未補強城牆,所以牆並不高。他應該是沒體力翻越城牆了吧。」

「之后冠人把城牆加高,還鋪上成片的毒刺。」號豪插話。

「或許是瞧見幼陽遍體鱗傷地回來,了解到庫帕的可怕。冠人認為得預防萬一。」頑爺解釋。

能夠判斷必須為將來做準備,冠人果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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