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什麼意思?」

「就是頑爺的孫子。卧床不起的頑爺,他的孫子幼陽回家了。」

「渾身變透明,怎麼知道是他?他自稱是幼陽嗎?」

「不,幼陽不是透明的。」

「咦?」

「回到城裡時,幼陽幾乎是彌留狀態。他活了幾天,最後還是死掉。」

「他死掉後變成透明?」

「也沒有。」

好像能理解,又好像無法理解,莫名其妙,我如墜五里霧中,不知怎麼反應。這樣一來,「透明的士兵」是怎麼回事?「啊,我有另一個問題。」

「不只一個,你的問題一堆吧?」

「唔,也是啦。」我不禁苦笑。「聽著庫帕士兵的故事,我忽然想到,離開城市對你們是非常特殊的經驗吧?」

「嗯,沒人離開過。誰都不曉得同一國的其他城市是什麼樣子。」

「誰都不曉得?從以前就這樣?是因高牆擋在城市周圍嗎?」

「這是理由之一。很早便築有防止庫帕入侵的城牆,十年前冠人更進一步補強。」

「把城牆加高之類的?」

「再加上毒刺。」

「沒人對城外的世界感興趣嗎?」

「國家整體的狀況,國王了解就足夠吧?雖然不清楚冠人掌握多少。」

「原來如此。其實,我最疑惑的就是這一點。迎接鐵國士兵時,冠人表示『和鐵國的國王談妥了』,並告訴人民『敵軍將我國收歸管理,但不會胡亂施暴。』」

驀地,我注意到「鐵國」的名稱暗喻「敵國」 。或許原本的意義是「相鄰的敵國」,也可能是從帶有「異國」、「外國」含意的「外之國」(TOSTUKUNI)的發音轉變為「鐵國」(TEKKOKU)。

「不過,最后冠人被殺掉了。為何鐵國不守信用呢?」

「冠人到底是在哪裡和鐵國談判?」我詢問有沒有電話、郵寄等能夠傳達意志的通訊方法,但貓似乎無法理解。倘若沒有通訊方法,外交只能靠直接會面,或派遣使者往來,我默默想著。不料,貓說:「大概是親自前往鐵國,跟鐵國國王商量吧。」

「可以嗎?」

「什麼意思?」

「你們國家不是離鄰國很遠?即使打開城門出去,感覺也要旅行很久。」國王長期不在國內,妥當嗎?

「是啊,挺不可思議的。去鐵國談判不容易,不過,我現在知道是用哪種方法了。」

「現在?」

「喏,」貓別有深意地閉上眼睛又睜開,「就是馬。當天出現的動物。」

「馬?」

「我從未見過那種生物,全國恐怕也沒人知道。總之,鐵國有馬。即使旅途遙遠,騎馬一下就能抵達。」貓的敘述很有真實感。「所以,冠人是騎馬到鐵國附近進行談判吧。」

「冠人曾離開城裡好幾天嗎?」

「嗯。然後,酸人幾乎都在這種時候幹壞事。沒冠人坐鎮,酸人便趁機為非作歹。老爸不在,就是他的天下。」

「原來如此。」所以,冠人才沒辦法訓斥酸人,我恍然大悟。「換句話說,冠人藏著馬嗎?」

「大概吧,但也可能是鐵國派馬來迎接。」

「那麼,冠人為何不告訴大家馬的事?」

貓立刻回答:「有兩種情況。」

「兩種情況?」

「一,沒必要告訴大家,因為誰都沒問過冠人怎麼去鐵國談判。既然沒人間,也沒必要說。」

「另一種情況呢?」

「如果知道有那種生物,可能會害怕起鐵國,人民會恐慌。」

不無道理。

若是在戰爭時期,應該不會想讓國民曉得敵國多麼強大,以免打擊士氣。陌生的、強韌的動物是敵方的利器之一,秘而不宣也是很自然的考量。

要是在自己的國家繁殖,或許能像鐵國那樣運用馬匹,但冠人搞不好只擁有公的或母的一頭。

「唔,這個問題先擱著,言歸正傳。」多姆貓說。「我講到哪裡?」

「冠人死掉,城裡的人禁止外出。你和叫加洛的貓一起追老鼠……」

「老鼠溜走了。」

「然後,加洛踏到黃色的花。」

「接下來,我和加洛分開,走著走著,在途中看到弦。明明禁止外出,弦要上哪去?我跟在他後面,抵達頑爺家。幾個人聚集在頑爺家。」

剛踏進頑爺家,便聽到「喀嚏」一聲,屋裡的空氣頗為緊張。坐在靠裡面的椅子的號豪站起,投來銳利的視線。全城體格最魁梧的他,手臂猶如粗壯的木頭,握緊的拳頭仿若岩石。其他人類也望向我。

「怎麼,是貓啊。」號豪低喃,又坐回去。

鐵國的士兵進城,不久前才發生那樣的悲劇,且人民被禁止外出,他們卻不顧命令集合在這裡,聽到我的腳步聲會緊張也是理所當然。

臉色蒼白的弦吐出放心的嘆息,走到我面前蹲下,摸摸我的頭說「別嚇人嘛」。比起撫摸頭頂,我更希望他用力搔,不過我的願望大部分人類是不會懂的。

「弦,看到你走在路上,我便跟過來。你太不小心了。」我解釋道,可惜一樣沒被聽進耳里。

頑爺總是躺在床上,蓋著被子。他從好久好久以前就用相同的姿勢躺在那裡,有時我會覺得他真是躺不膩。

「喂,多姆,你跑來幹嘛?」不知何時,庫洛洛出現在我身邊。庫洛洛一身黑毛,肥肥的肚子鬆鬆垮垮,但眼神銳利,鬍鬚也翹得高高的。

「我發現弦在外頭亂晃,感到奇怪,於是跟了過來。」

基本上,我們貓不會住在特定的人家,而是在城裡各處睡覺。食物也是,去哪戶人家就吃哪戶人家的。不知為何,庫洛洛以頑爺的家當根據地,幾乎不出門。

庫洛洛望向圍在頑爺床邊的人類,一副嫌麻煩的口氣說:「從方才開始,人類就三三兩兩過來。」它伸出尾巴搖晃,像在和我的尾巴打招呼。

「我剛剛還跟加洛在一起。」

「反正你們又在追老鼠吧?」

「你怎麼知道?」

「你們老是在追老鼠。」

「老鼠逃進小洞,實在聰明。」

庫洛洛沒回話,望向聚在屋裡的人類,吐露感想:「他們大概是坐立難安。」

「坐立難安?」

「待在家裡,會擔心得不得了吧。人類這種生物碰上困難,就會想找人商量。好像連『是不是該和誰商量一下比較好?』這種問題都需要商量。」

「沒錯。」我笑道。

我看看圍在頑爺身邊的人類。

體格強健的號豪、弦,以及住在頑爺家隔壁的賣菜夫婦菜呂和菜奈、微胖的丸壺、常來探視頑爺健康狀況的醫生醫醫雄。

他們在城市的居民中,也是我經常碰到的幾個,要說熟悉確實挺熟悉。不過,他們性情各不相同。

「這麼說來,」我想到一件事,便告訴庫洛洛。「前陣子,我的屁股沾到刺刺的草種,撥不掉。喏,就是棘的種子。」

「被那玩意黏到真的很麻煩。」

那天我也在追老鼠。快捉到時,老鼠溜進草叢,我的腦袋跟著鑽進去,最後還是讓老鼠逃走了。仔細想想,對於老鼠,我一直刷新連敗紀錄。離開草叢之際,屁股沾上好多種子,我拚命甩腳,卻弄不掉。

「恰巧有人類路過,我便開口拜託:『幫幫忙,幫我摘掉棘的種子。』」

「反正對方一定聽不懂吧?」

「嗯,不過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怎麼講?」

「每個人的反應不一樣。」我解釋道。「最先是弦過來,發現我陷入困境,便說『哦,你肚子餓啦』,特地回家拿肉乾。」

「滿像弦的作風。看見別人有難,沒辦法袖手旁觀。」

「對。只是,他未免太遲鈍。」我不禁苦笑。「我又不是肚子餓。」

「可惜。啊啊,弦要是能機敏些,該有多好。」庫洛洛誇張地嘆氣。「然後,你如何處理那刺刺的棘的種子?」

「緊接著,菜呂和菜奈路過。他們在送菜,我一叫,就厭煩地說『沒東西喂你』,速速離開。」

「那對夫妻眼中只有自己嘛。」庫洛洛瞥向剛進屋的菜呂夫婦。

「之後,號豪帶著兒子出現。小孩注意到我在叫,就說『爸,貓肚子餓了』。」

「跟弦一樣。」

「是弦跟小孩一樣。」我忍不住笑道。「但一會兒後,小孩改口:『好像和肚子餓的叫聲不同。』」

「厲害,小孩真靈敏。」

「沒錯。號豪也覺得不太對勁,蹲到我旁邊,檢查我的身體。大概是以為我受傷。」

「太可惜了。」

「的確。這時,醫醫雄路過。」

「啊啊,」庫洛洛的話聲摻雜著放心與意猶未盡的情緒,「一下就解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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