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每年一到庫帕即將出沒的時期,我們國家挑選的人就會動身去打倒庫帕。」

我覺得呼吸有點困難,是一直躺在地上的關係嗎?剛這麼想,就發現多姆貓不知不覺坐回我的胸口。他先前曾跳下地面,方才還在臉旁跟我說話,現在似乎又轉移陣地。

「庫帕每年都會出現嗎?」

「每年一棵。不曉得該叫一棵或一隻,總之,杉林里只有一個會變成庫帕。」

「只有一個?」

「雖然有好幾個會變成蛹,但真正脫殼——該說脫殼還是脫皮?反正,只有一個會脫下外面那層東西,跑出來作亂。」

「只有一個?」我忍不住重複問。

「是啊。不管有多少個蛹,只有一個能變成庫帕。」

眾多候補生中,最後僅僅選出一人,其餘消滅。是這種機制嗎?一棵樹獨佔土地的養分?

「所以,士兵得打倒那唯一的庫帕,推落谷底。」

「你提到士兵變透明,是什麼意思?庫帕的士兵會變透明?」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士兵會變透明。傳說,士兵齊心協力把庫帕推落谷底後,身體會變透明。」

「身體變透明?會消失嗎?」

「摔落谷底的庫帕會四分五裂,嘩啦啦地噴出類似水的液體,瞬間淹沒四周。然後,不小心淋到的人類就會變透明。」

「每個人都會變透明嗎?」

「啊,有例外。像是複眼隊長,他一直沒變透明。」

「複眼隊長?」

「負責選出庫帕的士兵,帶走他們的隊長。只有他每年都會回來,不過……」

「不過?」

「唔,很複雜啦。」

「那個隊長為何沒變透明?」

「我也不清楚。很久以前,頑爺說過很有意思的事。」

「說什麼?」

「複眼隊長的體質,可能淋到庫帕的液體也不容易變透明。」

「體質?」

「複眼隊長的職務是由許多人繼承下來的,搞不好選的都是那種體質的男人。」

然後,貓講起「庫帕士兵的故事」。這似乎是他們國家的傳說。

「這是代代相傳的故事,聽過大概就能了解庫帕士兵是怎麼被選上,又是怎麼與庫帕作戰。」

他接著告訴我的內容,近似濃縮簡潔版。我懷著兒時聽民間故事的心情聽著。

不知為何,我不禁想著妻子現下在做什麼。「我已從外遇中清醒。當時我被沖昏頭,實在是不能自已。我們重新來過吧。」妻子為她的花心懺悔。從幾年前起,妻子就借口跟朋友一起學才藝,白天經常外出去找年輕男人。他們好像交往很久,但妻子辯稱她會拿錢給對方,比起真實的戀愛,或許更接近玩玩。發現妻子外遇時,我為長期遭到欺騙的事實感到震驚,頓時茫然失措。原來我看到的家庭表象都是幻影?我驀然醒悟,在為企業的股價忽喜忽憂之際,自家的股價早暴跌谷底。

「可是,你根本不理我,老推託工作忙……」

「我是真的很忙。」公務員下班時間一到就能走人的時代,已是遙遠的往事。我聽得目瞪口呆,那是哪個時代的觀念?我待的部門負責支援市內各地區的自治事務,每天都為了找上門來的各種諮詢問題勞心費神,準備各地區的活動之際,還得抽空開會審核新設施。

「你回到家也只顧著看股票,我好寂寞。即使我去找別的男人,在你心中,頂多就像自家公司被其他企業收購吧?」妻子接著說,看不出在真心反省。不過,她的比喻確實很接近我當下的感受。或許我不是震驚於和妻子之間出現裂縫,而是資產不知不覺遭到侵佔。

坐在我胸口的貓娓娓道來。

庫帕士兵的故事

這一天,我並不害怕,反倒相當開心。我在廣場上的的隊伍中,與城裡的男丁排在一起。幾十個人形成的隊伍,彷彿在模仿長蛇。圓形廣場上聚集著其他民眾。我們裸著上半身,沒穿分趾襪,打著赤腳。

女人和上了年紀的男人,還有幼小的孩童站在鋪石板的廣場周圍,遠遠望著我們。直到去年,我都跟母親站在他們那邊,從外頭注視隊伍,數著人頭,心想原來城裡十五至二十五歲的男子這麼多。打量高矮不一、體格不同的候選男子,我暗暗評論:「長得那麼瘦,有辦法對抗庫帕嗎?」「那個大哥哥皮膚好白,沒能走到山谷,就會被太陽曬得昏倒吧。」去年母親緊緊握住我的手,高興地說:「明年你也要列隊其中了。」

「假如明年一下就被選上,肯定很帥。」聽到我的回應,母親答道:「嗯,媽媽也會為你感到驕傲。」

檢查完身高、體重及呼吸的強度,還得接受複眼隊長的面試,全部合格後,再抽細棒子做成的簽,只有二到四人會被選上。這麼多人中挑出的兩人或四人,將肩負保護城市的使命,前往庫帕的山谷,沒有更光榮的事。

隊伍緩慢地移動。前方,城裡的醫生以聽診器和體格測定器篩選應徵者是否合格、身體能不能勝任戰鬥。

廣場的南邊,鄰家最小的女孩和父母一起看著這裡。她和我同歲,幾年前頭髮還紮成兩東,雙頰紅通通的,十分稚氣。不知不覺間,她長大成人,現在頭髮綁成了一束。

我不禁挺直背脊,夾緊雙臂,讓胸膛肌肉突出,強調我是適合戰鬥的男子漢。

隊伍停頓一會兒。

仔細一瞧,約十人前的地方,一名男子蹲在地上。那張臉有點陌生,大概是從城外來的。他年紀比我大許多,臉色很不健康,微微俯著頭,咬著指甲。他的頭髮卷翹得厲害,宛如一團鬆開的毛線。不曉得是排隊排得太累,還是太害怕,總之非常窩囊。

後面的人戳戳捲髮男,隊伍終於前進。

捲髮男大我這麼多歲,應該排過好幾次隊。換句話說,他一次都沒選上,仍覺得害怕嗎?真是意外。這是我第一次排隊,我卻一點都不害怕。

捲髮男走得虛弱無力,是希望醫生評斷為不合格,好避免被選中嗎?

不僅如此,隊伍中不乏裝模作樣地乾咳,或摩擦手臂、掩住耳朵的人。和我同年的朋友排在很前面,他也拐著腳,似乎想逃避兵役。

我絕不要那種小手段。比起那些沒幹勁的人,我更適合當庫帕的士兵,也深信自己一定會選上,毫不懷疑。

好不容易來到最前面,卻沒機會表現我的幹勁。「來,這個給你。」「來,到這邊。」

「來,坐下。」指示接二連三,我只能努力聽從。我有點擔心身高,但似乎沒構成問題。我依照吩咐,背靠細柱子站著,等一塊小板子壓到頭上,測完身高就結束了。

廣場角落有座小帳篷,複眼隊長坐鎮在內。他戴著據說是羊皮鞣成的帽子,邊緣多折,看起來也像一朵花,不過上頭以黑墨畫著許多眼睛。由於這些眼睛的圖案,他才會獲得「複眼隊長」的稱號吧。

複眼隊長的任務,便是帶領挑選出的士兵去打庫帕。

「你……」複眼隊長的嗓音比想像中沉穩。從他下巴的鬍子、蓬亂的頭髮、銳利的眼光、大耳朵等外貌看來,我以為他的話聲會更有魄力。「今年是第一次?」

我站在桌前,與複眼隊長面對面。複眼隊長難得現身人前,單單見到他,我就覺得光榮極了。

「是的。」雖然緊張萬分,但我堅定地回話。

「你知道庫帕嗎?」複眼隊長帽子上大大小小的眼睛打量著我。

「我從小聽著庫帕的傳說長大。」

「是誰告訴你的?」

我差點脫口「媽媽」,用力咽下後,改答覆「家母」。如果被誤會太幼稚,很可能慘遭刷掉。「我想打倒庫帕。」

庫帕在城市西北方,一片遙遠的杉林附近,好像位於一座大山谷前。有人說那不是山谷,而是裂縫。大地從一邊直裂到另一邊的裂縫。

「庫帕是我們的四倍到十倍大,你能想像嗎?你還年輕,所以跟你比起來,庫帕巨大許多。」複眼隊長說。

「杉樹會動嗎?」

「沒錯。幾十棵杉樹中,不知哪棵會變成庫帕。不過,觀察動靜便能慢慢分辨出來。」

「你是指會不會變成蛹?」

「不曉得那是不是叫蛹,但會進入類似的狀態。外表覆上一層薄皮,樹里的水分增加,像水球一樣,然後,相當於肚子或腰的部分開始蠕動。大概五到十棵樹會變成蛹。」

「其中一棵會變成庫帕吧?」我提出一直以來的想法:「趁還是蛹的狀態時,全部砍掉如何?那麼,庫帕就不會出現,也能輕易收拾殘局。」

我經常納悶,大人怎會沒想到這麼簡單的辦法?終於能把簡單有效的作戰方式告訴複眼隊長。複眼隊長肯定會大吃一驚,用力稱讚我。

然而,我的期望落空。「要消滅蛹很困難。」複眼隊長當場打了回票。「庫帕體內的水分具有毒性。」

「咦?」

「蛹含有大量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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