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響野 Ⅳ

【弱肉強食】:弱者被強者犧牲。為了維持它的正當性,更準備了「勝者為王」這樣漂亮的說辭。

成瀨把林宅的電話放在耳邊,用充滿疑惑的尖銳聲音問道:「響野嗎?」而就在三個小時之前,響野還在他自己店裡,隔著櫃檯和久遠相對而立。

久遠把咖啡送到嘴邊:「響野哥最近都不自己煮咖啡了吧!還是祥子煮的咖啡比較好喝,應該說響野哥煮的咖啡不好喝。」他皺著臉又補充道:「或者根本是很難喝。」

「讓我來給你上一課吧!」響野立刻豎直手指。

「什麼啊?」

「感覺到的事,不一定全部都得說出來。如果每個人都只是擱在心裡,這世界就太平了。」

久遠把杯子遞給他,要他自己喝喝看,響野接過杯子喝了一口,臉馬上皺成一團:「這也算咖啡嗎?」連他自己都這麼說。

「我要了咖啡,結果端出來的竟然是這種難喝的東西,我要告你!官司一定要打到底!」久遠虛張聲勢地嚷嚷著,又問道:「祥子姐今天休假嗎?」

「好像哦,說是出去玩。」

「這可真稀奇。」

祥子一個人外出其實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不過居然把生意擱著,這就很稀奇了。但就算問她出去做什麼,她也只會端個架子說:「你真的這麼想知道?」把問題再丟回來,實在很嘔人,於是響野什麼都不想多問,就叫她趕快走人。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響野嚇了一跳,立刻站了起來,直覺反應就是:「是不是剛才離開的那位客人,打電話回來抱怨咖啡有多難喝……」

結果卻出乎意料,是慎一打來的。

「響野叔,你可以來一下嗎?」話筒那端傳過來的,是慎一平常少見的認真口吻。

響野突然有所覺悟,腦海里出現的就是慎一被欺負了。問他人在哪裡,才知道他就在附近的一個購物中心。

「為什麼不來店裡呢?」

「因為我可能被人跟蹤了……」

「你說什麼?」

「媽媽告訴我,不要靠近你的店……」

「我的店?」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不過,剛才我覺得好像有人跟在我後面。」

這是不是和中學生的欺負事件有關?總之響野告訴他:「不要亂跑!」然後掛上了電話。

響野很利落地收拾好咖啡廳,把用過的餐具全部收回來,簡單的清洗之後,關上店裡所有的電燈。

當他發現自己的車還停在咖啡廳停車場邊上時,不由得嚇了一跳,因為他一直以為祥子是開車出去的。

「原來祥子不是開車出去的。」

「奇怪了,出門前還在那裡大聲嚷嚷說找不到駕照,結果根本沒開車出去啊!」

「或許嚷嚷得太累了,才決定搭電車吧。」

他實在想不通,但也沒時間為這件事再多傷腦筋。為了小心起見,他還是換上放在店裡的假車牌,然後發動車子離開。

在購物中心的停車場停好車後,響野搭乘手扶梯來到入口,他看見慎一就站在那裡。還在讀國中的慎一,將此刻內心感受到的沉重負擔和急迫的焦慮,一覽無遺地寫在臉上。

「響野叔,到底什麼叫人道主義者啊!」慎一說話的樣子,像要狠狠咬人一口。

「人道主義?」響野被他的神色所懾,還誤以為這是時下年輕人正流行的招呼語。

慎一就近坐在一張長椅上。「怎麼了,是你上次提到同學欺負的事情嗎?」

「阿熏被那群人叫出去。」

「阿熏?」久遠回問。

「他是我的同班同學,雖然個子很高,但是很瘦,而且腳有天生缺陷,他說是股關節出了問題,所以都要拄著拐杖。」

「那這位阿熏,為什麼會被叫出去呢?」響野繼續問著。

「因為他太囂張了。」

「他不是連走路都得撐拐杖嗎?」

「阿熏的腦筋很好,可是嘴巴不太好,他真的沒有什麼惡意,其實大家也都知道的……」

「原來是叫他出去警告他啊!」

「聽說是被帶到國道附近一個已經歇業的小鋼珠店……」

慎一低著頭,心中或許有著不甘心、屈辱感和自覺沒骨氣等等錯綜複雜的憤怒情緒,害得他一臉要哭的模樣。

響野理解了慎一的立場。

看來,慎一從以前就一直想阻止這樁欺負人的事件,設法制止阿熏同學受到團體攻擊。但如果明白的表示反對,他知道自己也將成為他們攻擊的目標,因為:「庇護敵人者亦為敵」,既然連泱泱大國的總統都會冠冕堂皇地說出這樣的歪理,那麼中學生若有相同的思考邏輯,也就不足為奇了。

慎一既無法與他們正面對抗,也沒辦法置之不理而逃之夭夭,所以他當然很苦惱,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會像預言般地說:「可能會被欺負」,正是因為他假想自己反抗那群人的下場,所以才會說了:「非被欺負不可」這樣的話。或許那就是他覺悟自己將會被欺負,還是非得保護自己的同學不可,所形成的內心掙扎。

「我告訴他們,欺負阿熏又能怎麼樣,結果他們還說我是『愚蠢的人道主義者』。」

「人道主義者……好象不是這樣用吧?」響野皺著臉。

「人道主義者的意思……是指很有人性的意思嗎?」久遠問道。

「大家還說,動物的世界是弱肉強食,行動不便的動物註定馬上要死,所以弱者被欺負是理所當然。」

響野幾乎要噗嗤地笑出來,但心想這樣對愁眉深鎖的慎一實在太失禮,所以他強忍著笑意:「那些傢伙真是會錯意了!他們完全搞錯了,你想,獅子會把孱弱的獅子殺死嗎?沒這種事吧。孱弱的獅子或許真的會死掉,但那只是一種自然現象,同伴之間絕不會互相殘殺的。」

「這下……話可太長了……」久遠半嘲諷似地插了嘴。

不過,老實說,他們並不想和這件事有任何瓜葛,畢竟身為銀行搶匪,如果牽扯上小孩子的大家問題,看起來只會像一出喜劇大爛片。再說,不管拍得多糟的電影,扮演銀行搶匪的人都可以拿到酬勞,但現實生活里卻不然。

看穿了響野退卻的心態,久遠更堅持地說:「響野哥,如果我們不幫慎一,那麼還有誰會幫助他呢!」

「就算我們不幫他,現在慎一不也是好端端的嗎?」響野皺著臉:「我們這些老人家是不應該多管閑事的,在年輕人的文化里沒我們軋一腳的份。」

久遠凝視著響野:「如果我們不管,慎一一定會一個人去奮戰。你非去不可吧?」

「嗯……對啊。」慎一點頭。

「你說小鋼珠店嗎?」響野低吟著:「等一等,那裡可是相當遠啊!你那些同學是怎麼過去的?」

「裡面有個學長已經是高中生,他有車子,好像是他載大家去的。」

「已經畢業的傢伙,和這件事有啥關聯?」久遠問道。

慎一噘氣嘴巴嘟噥起來:「那個學長從中學時就很出名,畢業以後還是常和我們聚會。」

「原來是擺學長架子的不良分子!」久遠的語氣顯得非常愉快:「所謂的不良分子,原本就想脫離正常秩序才變成不良分子,結果卻又陷入了另一種秩序里……真有趣!這就好比乖乖排隊的龐克搖滾樂隊,簡直矛盾極了。排隊的龐克也很怪!在乎上下關係的不良分子也怪到不行!」

「你到底在嘀咕些什麼?」響野笑了。

這時慎一突然冒了一句:「其實,那個學長從以前就說過……很想殺人看看……」然後深深皺著眉頭。

「啥——?」久遠皺起眉頭,響野對這唐突的說辭,顯得有些錯愕。

過了一會兒,久遠的臉明顯地歪斜,並作出想吐的樣子:「真噁心——」

「不過,對孩子來說,『我殺了你』之類的台詞,其實還挺老套的——」響野勉強地笑著。

「他一定會真的殺人啦……」慎一表現出極度的不安——說近乎是幼稚反應也不為過:「他說反正十幾歲殺了人也不會有什麼事!」

「是喔。」久遠沒好氣地說著。

「他說反正沒有人猜得出來是被欺負死的還是意外死亡的,如果真殺了人,還可以向大家炫耀一番。」

「太了不起了!」久遠裝出一副娘娘腔地說:「真受不了,如果他這麼想殺人,可以志願上戰場啊!我呢,有三件絕不容許的事情,可說是三大極惡禁忌。」

「哦?」響野的視線轉向他:「三大什麼?」

「那就是加到菜里的鳳梨、沒有風險的暴力,還有就是欺負阿熏的那些傢伙!」

「哦——哦——」

「他們說,大概會有十個人欺負阿熏……」

「很好——」久遠說得理所當然的樣子:「響野哥,我們差不多該出發了。」

「喂——等等……」響野慌忙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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