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瀨 Ⅰ

【勘查】:事先對目標地周圍的狀況詳細觀察。有時也是想比別人提早去玩樂旅行,或想先去吃東西時的說辭。「去勘查那天,好像是個大晴天吧!」

「成瀨哥,我打賭穿警察制服的那傢伙,保證是警察。」久遠在旁邊噘著嘴嘟噥著。

成瀨聳聳肩膀:「打扮成聖誕老公公的,多半不是聖誕老公公。」

久遠用大拇指指向來時的方向,再重複一次:「不可能,怎麼看他都像個警察。」

他無奈地停下腳步,回頭望著步道,仰起臉龐,感覺陽光無比溫暖。夏天的腳步依然遙遠。街道上也依然一片祥和安寧。三十公尺外的郵筒旁,穿著深藍色制服的男人,叫住了從他面前走過的路人。制服男的體型十分壯碩,宛如強悍的格鬥選手。

「成瀨哥,你確定那個制服男是冒牌的?」

「那傢伙絕對是冒牌貨。」

「才不可能!」二十歲的久遠,像只好奇心旺盛的獵犬般雀躍地說著。

「你瞧,他現在正在和人說話吧?那張臉根本擺明了在說謊。他只不過是隨便逮住一個人就地盤問,假裝他正在執行勤務。」

「可是……他幹嘛這樣做呢?」

「我以前看過一則新聞,說鐵路狂假扮成列車長,混在列車車廂里,還煞有介事地替乘客驗票……他應該就屬於那一族群吧!所謂的狂啊迷啊,就是熱衷於某種特定事物,而且充滿激進和好學心的人。不管什麼人,在累積了一定的知識後,就會渴望把這一切付諸實現。」

久遠伸長脖子觀察了好一會兒。

「你的意思是……他是警察狂?不過他看起來真的和普通警察沒兩樣啊!」但他隨即改口,輕輕點頭說:「不過,既然成瀨哥你這麼說,八成錯不了。」

「不管我怎麼說,鯨魚是哺乳動物的事實,永遠不會改變。」

「那我們來證明看看吧!」

「證明?鯨魚嗎?」

「不,證明他是不是警察。」

「算了吧,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干——」成瀨毫不動容,只說著:「沒必要去招惹他。」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冒牌警察,那豈不是濫用許可權,非法盤問他人嗎?」

「是可以這麼說……」

「這樣不太好吧!」

「我們最重要的是去勘查銀行的地形。」

「可是,我沒辦法縱容冒牌警察。」

「你就原諒他吧!」

「冒牌警察會擾亂社會秩序!」久遠理直氣壯地說著,開始兀自往回走。

這實在不像銀行搶匪該說的台詞。強忍著嘆息聲,成瀨也只好遷就他。看看手錶,離銀行打烊的時間大約還有兩個小時。

戴眼鏡的上班族露出諂媚的笑容謙卑地鞠躬後,從制服男身邊緩緩離開。

制服男站在馬路正中央,自信滿滿的表情里參雜著可疑的眼神,正環視著四周——他的外表看起來的確是個警察,警帽也工整地牢牢戴在頭上。

但愈靠近他,成瀨對自己的判斷愈充滿信心——那傢伙絕對不是警察。

成瀨天生就知道什麼是謊言。

正如有些人能很自然地察覺地底流動的水脈一樣,成瀨就是有能力分辨出人的謊言。從他人的動作、表情和說話的模樣,他馬上一目了然。

諸如冒汗、表情僵硬、沒必要地擠出多餘的笑容、無意識地用手搓弄鼻子、皺眉、鼻孔膨脹……甚至還有人會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宣稱「我絕對沒說謊」。其實,人們使用各種方法,向別人表達自己正在說謊。對成瀨而言,相信「自己的謊言絕不會被戳破」的人,簡直不可思議。

「成瀨哥,你今年幾歲?」

「三十七。」

「你一向對謊言很敏感嗎?三十七年來如一日?」

「大概吧!一開始……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人這種動物,企圖掩飾或彌補什麼的時候,馬上會隱藏真正的自己。」

還記得小時候,媽媽彷彿快哭出來地說:「沒有你,我怎麼活得下去?」當時成瀨就知道,那根本不是真的。她說完這話不到一年,就拋家棄子遠走高飛……想必現在依然健康快活。

高中時在唱片行里遇到的女孩,邊指著成瀨手裡的CD,邊走近他說:「我也喜歡這張。」當時,成瀨也知道那是假的。

七年前,得知兒子忠志罹患自閉症時,情況也一樣。當丈母娘說:「我一點都不在乎!」的時候,很遺憾——事情總在離事實非常遙遠的地方開始發生。

「這倒讓我想起來,響野哥的確說過——」久遠開口道。

「說過什麼?」

「全世界,只有成瀨哥的太太不會說謊。」

「應該說『我已經離婚的太太』才對吧!」他糾正對方的說法。

她真是一個不會撒謊的女人——至少在成瀨的眼裡這是真實——無論是拍婚紗照時比出勝利的V字,或是得知忠志罹患自閉症,哭泣著說:「真糟糕!」的時候,還是數年前微笑著說:「如果人生重來一次,我還是希望忠志當我的兒子……」然後半戲謔地輕撫著忠志的頭:「因為他實在太可愛了。」總之,無論她做什麼,都和虛假絕緣。

「相反地,響野這傢伙,只要一開口就是漫天謊言。」

「成瀨哥,你和響野哥高中時代是同學吧!」久遠感興趣地問著。「他從以前就是一個說謊不打草稿的人嗎?」

「他簡直是渾然天成,信口胡說的次數遠超過說真話的次數。」

「最糟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他在信口胡說,對吧!」

他們口中的冒牌警察,就在他們的眼前,正背對著他們。久遠伸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警察迅速轉過身來,怒視著久遠,臉上的表情清楚地傳達著——別在我背後鬼鬼祟祟。

他比成瀨他們幾乎高出一個頭,肩膀寬大,胸脯也顯得相當厚實。

「呃——不好意思!」久遠開口對他說。

對方的臉色相當不耐煩,似乎在警告他們——我在執行非常重要的任務,幹嘛無故干擾我?

久遠雙眼露出極不安的神情,投向成瀨,彷彿希望跟他再度確認:「這傢伙真的是冒牌貨嗎?」的確,從警帽到制服,還有掛在腰帶上的手銬和無線電話,以及停在一旁的警用腳踏車,加上他威風凜凜的站姿,怎麼看都像一個正牌警察。

「你真的是警察嗎?」成瀨提出質疑。

靠得這麼近,才察覺他是一位相當年輕的男性,體格一級棒,只可惜額頭上還殘留著幾顆青春痘痕。他有年輕人特有的表情,也就是掩藏不住將感情封箱的晦暗。

「你不會自己看嗎?你到底想幹嘛?」對方以不耐煩的口氣回答。

成瀨面向久遠輕輕點頭示意:錯不了,是個謊言,這個男人在撒謊。

「冒充警察恐怕是要吃官司的吧!」久遠大刺刺地指著對方。

制服男的臉頰頓時泛起一陣紅潮,聲調變得十分激動:「你胡說些什麼?看看這個。」他把左胸往前挺出,展現他制服上的徽章:「這可是警徽喔!」

他的左胸前的確別著一個小小的警察徽章,上面還有英文字母和識別號碼。

「真可惜,我看那不過是冒牌警察別的冒牌徽章罷了!」成瀨指責人的態度依然不慌不忙。

男人漲紅的臉,因為憤怒膨脹了起來:「哪!我還有鑒別證!」他不知道從哪裡取出一個像車票夾套對摺的東西,垂直地展開來。

「是真的!」久遠不禁嚇了一跳。

「那只是看起來像真的罷了。」

「膽敢侮辱警察!」男人發出近乎歇斯底里的斥責,用力揮揮手,要他們趕快滾遠一點。

「是啊,久遠,我們還是快走吧!」他壓根兒不想淌這趟渾水,還是趕快去勘查現場,對他們比較有意義。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冒牌的呢?」

「不是如果,這傢伙根本就是冒牌貨。」

「少啰嗦!」男人的聲音顯得更粗暴,並且跨出一大步,儼然要逮捕成瀨的模樣。就在這時,久遠介入他們之間,制服男壯碩的上半身前往一撲,久遠踉蹌地倒退了幾步。男人怒氣沖沖地大罵道:「真是太亂來了!」

成瀨恨不得立刻離開現場,更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引來不必要的爭執。當然,他也不喜歡看到這個繼續強詞奪理,掩飾謊言的年輕人。

這時,久遠突然開口:「喔——原來你叫范夫啊!」

他手上拿著皮質的警察手冊——正確說來,是像警察手冊的東西。

男人的臉色陡然一變,一隻手在警察制服底下胡亂摸索著。

成瀨非常佩服久遠,他剛才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楚久遠是怎麼偷到那本警察手冊的。

呵呵——久遠打量著手中的警察手冊:「我打個電話問問看好了!」說著就拿出行動電話:「看看是不是真有這個名字,還有這個識別證號碼,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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