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個角度、某個時間看這個城市的人流,你會發現每個人都是一模一樣的。一樣的表情,一樣的步伐,去一樣的地方,做一樣的事情。彼此之間沒有交流,沒有說話,像工廠流水線上輸送的產品。唯一讓他們獲得活下去的動力,或者說與別人不同的,是他們心裡都有一個人。這個人懂你所有的心事,了解你所有的行為模式,在你低落的時候當你的輸送液和垃圾桶,在你高興的時候陪你舉起杯子慶祝,這個人就叫做「知己」。
這一天,羅書全在家裡的電腦前幹活,而顧小白趴在桌子邊像狗一樣看著他,看了足足有一個半小時,羅書全則始終不為所動。
「你看看我呀,你看看我呀。」顧小白終於忍不住了。
「我看你什麼啊?」
「你看我失戀多可憐啊。」
「你可憐個P啊。」羅書全轉過頭,「你哪次失戀不是這個樣子?都是一模一樣的,我都看了十幾次了,就有一點不同的是你這次是被兩個女人同時甩了,活該!」
「嗯?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有同情心?」顧小白詫異地看著他。
「我忙著呢。」
他湊上去看了看,原來羅書全正在給一個網路遊戲做測試。這是公司最近派給他的工作,為了讓他專心打遊戲,不要被別的事情打擾,羅書全可以不上班,在家「工作」。
「切……幼稚。」
「你成熟?」羅書全反擊,「成熟的人現在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誰像你在這裡扮失戀——你可以上去睡覺了!」
「我不去。」顧小白呻吟了一聲,「失戀的人是不可以睡覺的,太沒氣質了。」
「滾!」
「哎?虧我把你當我唯一的好朋友,知己。你居然叫我滾……好吧……我滾了……」顧小白悲愴地走到門邊,扭頭回眸,「我滾了啊……」
「嗯。」
「我真的滾了啊。」
「嗯……」
「我不會。」顧小白嫵媚地一笑,「你來教我怎麼滾。」
羅書全跳起來要揍顧小白,顧小白逃出門去,羅書全砰地關上門,走回電腦前,還聽到顧小白在外面發花痴。
「團成一團……團成一團……」
顧小白跑到樓上,一步步貼著牆壁,像陀螺一樣地打著轉,滾到門邊,頭暈眼花,忍不住彎下腰,「頭好暈,好想吐。」
突然在他的視線里,出現了一雙白球鞋,顧小白心中一寒,慢慢往上看去。
禍不單行,站在面前的人正是阿千大人。
「麻煩你告訴我我看到的是幻覺。」顧小白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不是幻覺,謝謝。」阿千義正詞嚴地回答。
原來阿千作為一個萬千人流中打死也紅不起來的小演員,已經半年接不到活了。非但沒有任何劇組找她演戲,照她的話說,連個廣告代言也沒有。所以她就越來越窮。俗話說窮則思變,阿千變來變去變不出什麼花樣。突然這天早上腦子裡變出個顧小白,於是臉也沒洗就跑過來求救了。
「不是我不幫你,我現在在寫的那個戲已經介紹你客串過了,那個角色已經死了,你也不能再去演了啊。」樓下的咖啡館裡,顧小白已經困得要死過去了,只能用力撐著下巴聽著阿千訴苦。
「那改成雙胞胎行不行?」
「索性寫成克隆人好哇?」
「……」
「是這樣的,我租的那個房子已經三個月沒有交房租了,房東已經催了我三百次了,再不行我就要賣身了。」阿千深吸一口氣說。
「這麼嚴重?哎呀,你早說嘛,需要多少錢?」
「大概一萬塊。」
顧小白打著哈欠打開錢包抽出卡,「密碼是我生日,自己去取,我現在可以上去睡覺了吧?」
「不行,這一萬塊是欠房東的錢,房子已經被房東收回了,這一萬塊是把我押在他那裡的身份證取回來的錢。」
「哦……那你現在住哪兒啊?」
「住你家?」
「阿撲色錄特嘞鬧特……」
「什麼意思?」
「就是不可能,滾。」
「喔,那就沒辦法了。」阿千死死拽著卡,羞澀地笑笑,「把你拽到這裡的這會兒,我已經叫搬家公司把東西全搬你家門口了。」
顧小白家裡,顧小白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哼哼,剛剛他才親眼目睹了一場暴力拆遷的反面——暴力遷入的悲愴場面,還沒恢複,邊上的阿千興高采烈地把一件件傢具搬進另一間次卧,出出進進,還在往牆上貼海報,儼然已經把這當做自己的新家。
「哎呀!你想開點嘛。」阿千看他實在打擊過重,走過來,在沙發上坐下,看著他,「你想想,這間房間空著也是空著,而且一個女人跟你一起住,沒事也可以給你燒燒飯,打掃打掃衛生。」
「你以為我會笨到被你這種話騙進嗎?」顧小白斜眼看著她。
「那,」阿千一副聽天由命——她還有臉聽天由命——的樣子,「現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你就應該往積極點的方面去想。」
「比如說?」
「比如說,你想啊,」阿千自己想了一會兒,開始掰手指,「從今以後我住在這裡,你碰到什麼失戀啊,失業啊,失婚,這種事情,這種事情對你來說很平常的呀……」
「啊!真是的。」顧小白點頭,「我剛剛同時被兩個女人甩了呢!」
「我就可以安慰你啊,開導你啊。」阿千諄諄誘導,「幫你出謀劃策啊,幫你主持情感熱線啊,做你的情感垃圾桶啊……」
剛剛還躺在沙發上奄奄一息的顧小白,聽了這話,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坐起身看著她。
「噢……原來你是作為一個垃圾桶搬進來的?」
「阿撲色錄特嘞耶絲!」
第二天,風和日麗,左永邦,米琪,羅書全被顧小白叫到港匯附近喝咖啡。顧小白把阿千作為一隻移動垃圾桶搬進來的輝煌事迹渲染了一遍,所有的人都斜著眼看他。
「我和她是最純潔的男女關係呀!」顧小白說。
「我覺得世界上就沒有純潔的男女關係。」米琪發言。
「這算啥說法?照你這麼說,男人和女人就沒辦法做朋友啦?」
「普通朋友肯定能做。」米琪說,「但做到好朋友,好到一定程度,就肯定有問題。」
「什麼問題?」
「男女問題。」
顧小白繞不過她,氣死了,「你們女人就是這麼狹隘,喔,她沒錢付房租,我讓她在家裡住一陣,就像家裡放了個垃圾桶,我和垃圾桶能有什麼問題?」
「你們一個男未婚,一個女未嫁,又都是單身,沒有問題也會出問題。」米琪接著說。
顧小白看看左永邦,剛想求救,順便挑撥離間一下,左永邦倒自己放下杯子說話了。
「我同意米琪的說法。」左永邦點點頭,「但是還有一種情況也是例外。比如,一個男一個女,好朋友,如果這個女人特別丑,丑到你不會有任何想法,那就不會出什麼問題。但那個阿千不醜吧?」
阿千當然不醜,她是一個演員嘛。
「那就是了,你當心一點。」左永邦說。
「我當心什麼?當心什麼啊!!!」
左永邦不說話,看著遠處……
遠處的雲好白。
然後他轉過頭。
「你回想一下,你以前有沒有過那種長得特別漂亮的女性朋友,跟你關係特好的?」
「有!有!」顧小白不疑有他,急著往陷阱里跳,「我前兩年就認識一個,後來去美國了。那個特別漂亮,我跟她就是什麼事都沒有,就是兄弟,勾肩搭背逛街,勾肩搭背各回各家。」
「那你們是沒喝過酒。」米琪舉手。
顧小白瞪著眼看左永邦,「你還要不要她?你不要她我可以現在一腳踹死她嗎?」
左永邦笑起來,「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回答完了,就過關了。」
「好!」
顧小白振奮了一下精神,好像過關後可以領獎金。
「你好好回憶一下,」左永邦看著他,慢慢地,一字字地問著,「仔細回憶,老實回答,你和那個去美國的美麗『純兄弟』接觸的這段時間裡,你晚上……呃……有沒有做夢夢到過她?夢裡面,有沒有——和她……呃……有過超出『友誼』的舉動?」
問完,大家還想幸災樂禍地看反應,沒想到一轉眼顧小白已經不見了。
五十米外,一陣風沙滾滾。
顧小白一邊跑著,一邊迎風流淚。
怎麼會有這麼陰險的問題啊?
人家以前單身,做春夢也不可以啊……
回到家,阿千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姿勢還頗為撩人。顧小白衝進裡屋,噼里啪啦地翻出一疊紙。阿千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後還聽到裡面有印表機的